(以下照片拍摄于2013年2—3月)
第二天,很早的早晨,我就起来了。这时,太阳刚好照亮了博拿塔的华盖,那四面的慧眼,那穹隆似的塔座,那凹在塔壁上的佛龛、轻轮,还都在阴影里。而不尽的经幡,正在晨风中颤动。
据说,博拿佛塔建于佛陀寂灭的时代,装藏着迦叶的舍粒。远在几个世纪以前,甚至更早些时候,这里是图伯特的商贾们休息、祈祷和做各种佛事的地方。如爱护家珍一样,图伯特人十分爱护这个佛塔,从久远的年代起,就承担了这里的维修、粉刷等。
早在尼泊尔还是三个小国,即帕旦、加德满都和巴克塔普鼎立时,图伯特人就与他们有商贸往来。而博拿塔就位于古代图伯特和尼泊尔的商路上。从这里出发,可沿着巴格马蒂河,直接进入帕旦。
中国入侵图伯特后,大批博巴涌入尼泊尔,很多人就定居在了博拿塔周围,这里成了加德满都的图伯特难民中心。如今,也是一个旅游中心。因为半个多世纪以来,图伯特人在这里建起了很多的寺院、商店、旅馆、饭店、学校、住宅等。此刻,博拿塔前面摆出了许多的酥油灯,大约有一百多盏吧,正在点燃。火苗在微风中摇曳着,照亮了向佛的道路。
我看得入迷时,右手突然被人拉住了。原来,是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他,也许是她,我看不出性别,穿着红色的氆氇上衣,手拿念珠,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任他(她)拉着我的手,转起了佛塔。仿佛我们是与生俱来的亲人。其实,这样的事儿,在西藏境内,一点也不鲜见。我曾在《德中温泉》一文中,回忆了我与那里的阿尼们,一见面就成了朋友的往事。
西藏佛教文化中的“如母有情”,是要对待所有的生命,都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萨迦传承的“四大远离”,说的也是,要完全把自己奉献众生,不仅让他们今生快乐,还要让他们生生世世快乐、圆满和平安。
陌生的阿妈啦(也许是格拉)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去。有些商店渐渐开门了,我居然看到中国的午餐肉罐头、红烧猪肉罐、火腿肠、老干妈……记得赤列对我说过,中国关闭了通向印度的海关后,很多商品,就都从樟木运到了尼泊尔。不过,我并没有看到千百年来,沿着这条商路进入尼泊尔的羊毛、麝香等,那么,那些名贵的产品都去了哪里?
说起樟木,我是走过一遭的。那是1997年我初抵西藏之时。一路上,我们的车被多次叫停,但,被盘查的都是藏人。作为一个汉人,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里的秘密。不知道,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藏人,正是沿着这条路,逃离自己的家园,踏上流亡之路;不知道有多少藏人在樟木口岸被抓、被判刑、被打死;更不知道,半个多世纪以来,这条路,承载着多少图伯特的苦难;更不知道,一个汉人,要要经过多少年的省悟,才能剥开层层谎言看到西藏被入侵、被殖民、被抢劫的现实?
那时,作为一个汉人,我仅仅花了十五元人民币,就在海关办理了一日游的通行证,就实现了一个藏人用生命的代价,也实现不了的梦想。我大摇大摆地走过樟木大桥,来到了尼泊尔,租了一辆车,到达了一日游规定的最远目标:巴尔的斯——一座尼泊尔的小县城。
话再说回来,现在,博拿塔的转经路上,出现了尼泊尔警察,越来越多,他们穿着迷彩服,带着护腿,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钢盔,站在一些商店门前,还有胡同里和人行路上,难道这里戒严了?为什么?
我松开了那位拉着我的老人的手,想找人问问。恰好前面传来经声,伴着法号、法鼓,以及很多法器的声音……我寻着那声音走去,进了佛殿。映入我眼的,首先是那法座上,供奉着的达赖喇嘛尊者的照片,这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佛殿两边坐满了僧人,都在读经。不过,这门口,有个穿着俗家衣服的藏人正在磕头,他高高大大的,像康巴。等他磕完头直起腰时,我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出现了这么多警察?”
“昨天,一位藏人在这里自焚了。”他说。
“您知道他的名字吗?”我又道。
“竹泽。”他说。
竹泽,他是从2009年起到现在,第108位自焚藏人。原来,那早晨点燃的供灯,是为了这位浴火救国的生命? 昨天,正是十三世达赖喇嘛尊者宣布图伯特独立一百周年的日子。
——摘自我的长篇纪实《被消失的国家》第六章 加德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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