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3日星期四

耳邊聽到的陣陣雨聲,除了來自屋外,還來自心底。



書名:達蘭薩拉下雨的時候:丹真宗智詩文集
作者:丹真宗智
譯者:
曾建元 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法學博士,中華大學行政管理學系副教授
    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暨國立新竹教育大學教育學系兼任副教授
    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客家研究中心特約副研究員
    華人民主書院董事
傅正明 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文學碩士,獨立研究者,旅居瑞典
朱 瑞 作家,曾任《西藏文學》編輯,旅居加拿大
林孟螢 國立台北大學企管系畢,曾任廣告文案,現為兼職中英翻譯、華語教師
蔡巧芬 東吳大學英文系畢、圖博之友、藏傳佛教徒、上班族
曾懷慧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理論組碩士,曾懷慧攝影工作室負責人
曾薰慧 美國華盛頓大學人類學系社會文化人類學博士
簡鸝媯 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藝術史與考古學博士,劍橋大學東亞學系博士後研究員
謝佩蓁 中國文化大學企業管理學系學士
龔南蕙 國立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中國學程碩士
單增羅塞 人權工作者與譯作家,旅居印度

出版社:允晨文化

出版日期:2012年03月01日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36580

耳邊聽到的陣陣雨聲,除了來自屋外,還來自心底。

文/Karin(國立成功大學政治學系校友)

達蘭薩拉(Dharmsāla),意為「休息室」,是印度北部喜馬偕爾邦坎格拉縣的一個城鎮。1959年,第十四世達賴喇嘛丹增嘉措逃出圖博,流亡至印度,翌年獲得當時的印度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之同意,與其支持者於達蘭薩拉建立圖博流亡政府 ── 達蘭薩拉,從此成了流亡博巴[1]的「休息室」。

之後,他們更進一步在此建立了達賴喇嘛法王官邸與西藏寺,使達蘭薩拉以「小拉薩」之別稱聞名於世,並成為世界各地藏傳佛教信徒以及旅客,認識西藏宗教、文化的聖地,而丹真宗智,便是出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流亡博巴之一[2]

他是詩人、作家、圖博自由運動行動家,同時也是印度圖博之友會的祕書長。身為流亡博巴第二代,他在印度成長,獲孟買大學碩士學位。2001年以英文寫作獲得前瞻騎士鬥牛士非小說類首獎。

  「我是博巴。
   但我並非來自圖博。
   從來沒去過那裏。
   我卻夢見
   死在那裏。」

      --- 我的圖博本色(MY TIBETANNESS)

在翻開《達蘭薩拉下雨的時候》這本書之前,我從未想過,原來沒有國籍,是一件如此令人心痛的事。年輕的丹真宗智,為了回到夢中自己的國家,一個人徒步從印度拉達克穿越喜馬拉雅山進入圖博,被中國警察逮捕監禁三個月後驅逐出境[3]。流亡博巴像是難民,沒有祖國,不屬於任何國家,每年必須更換一次身分證,甚至連「圖博是什麼樣子呢?」在流亡中出生長大的博巴,也未曾親自見過 … … 而這一切,均是源於中華人民共和國藐視人權的不公平對待。

丹真宗智曾說,印度聖雄甘地的一句話,令他充滿了為圖博奮戰的勇氣:「看到英國用暴力的方式統治印度的時候,抵抗變成一種責任。」而在丹真宗智的眼中,現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便等同於1858年的英國。

  「在你的額頭
   和眉宇之間
   鑲嵌有一個R字
   我的老師說。
   … …

   這R字在我的額頭

   在我的英語和印地語之間
   要用博意讀做:
   RANGZEN 獨立
   自由就是 Rangzen」

      --- 流亡者(REFUGEE)

然而,我心中更覺可怕的是,讀著丹真宗智的作品,再對照他的成長背景與人生故事,我竟然從圖博炙熱的歷史中,望見了台灣的影子。面對中國的軍事威脅以及經濟綁政治的戰略佈局,未來台灣將何去何從?而在台灣人民的心中,又是否已經做好追求「自由」、「獨立」的準備?擁有為國家挺身而戰、付出巨大代價的覺悟?圖博當前的困境,似乎正好給予台灣人民一記當頭棒喝。而丹真宗智主張圖博的前途最終要經由圖博人民自決的程序來確定,這點更是值得台灣人民做為借鏡。

  「我們的瓦屋漏雨,
   四壁搖搖欲墜,
   但我們很快就要回家。」

      --- 流亡之家(EXILE HOUSE)

在1994年3月10日的抗暴紀念日演講上,達賴喇嘛宣示走向中間道路,希望通過對話方式解決圖博議題,然而時至今日,圖博流亡政府與中共當局的談判毫無進展,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圖博釋出的善意視若無睹,流亡博巴與中國境內的圖博人民之自由與人權,亦持續受到打壓,甚至致使流亡圖博社會分成兩派(中間道路 v.s. 獨立)。

內部的迷惑與分歧,使得圖博的未來更顯茫然。但,無論立場為何,每一個博巴都是真心為圖博好,而且為了「FREE TIBET」的理想而努力。

  「達蘭薩拉下雨的時候
   戴著拳擊手套的雨滴
   成千上萬地
   降落
   捶打著我的房間
   在鐵皮屋頂的下面
   我的房間
   哭了
   … …


   每一個黃昏
   回到我租來的房間
   我都在想,我不能就這樣死去
   必須有一個出路
   我不能像我的房間一樣
   哭泣
   我已經哭得太多了
   在監獄裏
   … …

   我不能哭
   我的房間已經太溼了」

      --- 達蘭薩拉下雨的時候(WHEN IT RAINS IN DHARAMSALA)

正如一個85歲高齡的圖博老者對丹真宗智所說的話:「為爭取自由所作的奮鬥從我們開始,必須以你們年輕這一代將達賴喇嘛有尊嚴地送回圖博作為結束。」儘管「FREE TIBET」是一條長遠艱難的路,流亡博巴第二代依然擁有為國家自由與尊嚴奮鬥的勇氣。

《達蘭薩拉下雨的時候》一書,讓我第一次凝聽到博巴心底的雨聲,不過,擦乾淚水,只要擁有堅忍不拔的心靈,總有一天,這個世界,將會正視圖博自由這個議題。

注释:

[1] 博巴為圖博語音之翻譯,原文TIBETAN,為圖博人之意。
[2] 又稱流亡博巴第二代。
[3] 這個經過,後來被拍成印度電影《獻身》,並使丹真宗智成為流亡博巴第二代中的圖博青年代表形象。



2014年1月19日星期日

王力雄:文成公主的神话


很多中国人都是通过文成公主的神话认识中国与西藏的历史关系,似乎中国把公主嫁到哪,哪就从此属于中 国了。这是一种有些可笑的逻辑。事实上当时的西藏非常强大,势力范围向西越过帕米尔高原,波及阿拉伯和土耳其控制区,向北到今日的中国新疆和甘肃的河西走 廊,向东曾经占领中国四川、云南的大片领土。那个时期的藏民族以征服者的姿态,在整个中亚到处安营扎寨。唐朝开国的李氏家族本身带有突厥血统和文化背景,把联姻当作一种平定边疆的政治行为──可想嫁一个公主远比调遣大军来得便宜。王室的女儿多得很,何况帝王并不嫁自己的亲生女儿,文成公主亦只是宗室之女。唐朝前后嫁到"诸蕃"的公主有15人之多。在嫁文成公主之前,唐太宗李世民就已经把弘化公主嫁给吐谷浑王,将衡阳公主嫁给突厥处罗可汗之子。当时的藏王松赞干布知道了吐谷浑王娶了唐朝公主,也向唐朝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不知是因为松赞干布态度倨傲,还是因为那时唐太宗对西藏没给予充分重视,反正一开始唐太宗没同意。松赞干布大怒,带领大军先讨伐吐谷浑,继而攻入唐境,并致书唐太宗:"若不许嫁公主,当亲提五万兵,夺尔唐国,杀尔,夺取公主",那是何等的豪迈啊。

固 然以当时唐朝之强盛,不至于屈服松赞干布的武力,不过双方打了一阵互有胜败的战争,足以使唐太宗认识到当时被称为吐蕃的西藏不可轻视。当松赞干布再次缓和 姿态,撤兵并重派使者带礼物到长安求婚时,唐太宗立刻同意将文成公主许配给松赞干布,连其所派的求婚使者都被赐予琅琊公主的外孙女为妻,可见太宗抚慰吐蕃 之心的迫切,所以文成公主进藏在一定程度上应该算是无奈。

文成公主之所以比其他外嫁的公主更留名,大概主要是因为她去的是被认为最荒僻 的地方,一去三十九年,至死没回中原,因而从惜香怜玉的角度更值得同情。青海境内倒淌河之名,传说就是文成公主去吐蕃的路上,在那河边的山上回望即将永别 的家乡,哭得让河都改变了流向。文成公主死后三十年,唐朝又有一位金城公主被嫁到吐蕃。她的传说就更惨。唐中宗李显亲自送金城公主出长安百里,悲涕嘘唏, 为表达伤感, 将他与金城公主分手之地命名为怆别里。可见为了换取与吐蕃的和平,唐朝皇帝不得不割爱的程度。而原本吐蕃方面说的是为吐蕃王子求婚,等公主到了吐蕃,娶她 的却是藏王。公主那时仅十三、四岁,藏王赞普据说已经老得满头白发和胡须,看不出脸在哪一边了。

不能说公主进藏对中国与西藏的关系没有 作用。比如松赞干布娶了文成公主,吐蕃十年没有再对唐朝用兵。然而十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一瞬间。松赞干布死后,文成公主守寡二十九年,其在世之时吐蕃与 唐就不断发生冲突,以后的百年间更是几无宁日。其中公元763年,吐蕃竟攻陷大唐首都长安。而当时的吐蕃首领赤松德赞王就是金城公主生的儿子……

讲 了这么多公主,为得是说明以一相情愿的立场,距离事实真相可能远到怎样程度。虽然史学界还不至于把嫁公主当成国家主权的证明,但是过份夸大文成公主对西藏 的重要性,在中国却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好像是文成公主才给西藏带去文明,包括医疗知识、技术工艺、烹调技巧、蔬菜种子,甚至西藏的佛教都是文成公主带 去的。就算这中间有若干真实的成分,但是过份强调就成了一种盲目的民族自大,似乎只要汉民族嫁出去一个女儿,就能改变另外一个民族的文明和历史,并且成为 两个民族世世代代不可分割的根据,那其实不过是一相情愿的神话。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RFA

(本文已被和谐,翻墙搜寻而成,编者按)

Info Aggregator
http://newsabeta.blogspot.com/2013/11/blog-post_8909.html#!/2013/11/blog-post_8909.html

转自民间藏事 http://tibet.woeser.com/?p=37624

2014年1月15日星期三

达赖喇嘛尊者说:“善,才是我真正的宗教”

图片来自推特


“人生是由心灵及其各种功能所支配,因此,自私、忌妒、欲望、仇恨和欺生于人的内心活;因为这些精神活动对自己和人都是有害的,称为恶念。同,友善、仁慈、助人、虔、自制和信任,也是精神活,但由于些内心活有益的本性,就称善念。善念的力量可以使心灵中存的缺点与瑕疵失去效力,也只有些善念(假如是有意培养的)才能把一个人从自己的错误之中拯救出来。”


——摘自《智慧的窗扉》十四世达喇嘛尊者著

2014年1月14日星期二

文字的證量──向唯色致敬禮





在我眼中,漫山遍野的植物
不外乎三種:細弱的是草
絢麗的是花,高拔的是樹
但在依傍著群山和原野的喇嘛眼中
每一根草,都是八萬四千根的一根
每一朵花,都是八萬四千朵的一朵
每一棵樹,都是八萬四千棵的一棵
猶如佛法,八萬四千法門
每一個法都可以治療一種疾病
西藏之病,何時才會痊癒?

<西藏之病>,2007-7-24,藏東之康

「寫作即遊歷;寫作即祈禱;寫作即見證。」──這是用漢文字寫作的西藏作家唯色的寫作理念,<西藏之病>這首詩正是一首祈禱辭。佛教法門萬千,人間疾病萬千,拔苦之願望也有萬千,所以觀世音菩薩幻現千手千眼。菩薩救度眾生的廣大誓願,來自聞聲救苦的悲憫心念;菩薩之道不問世間能否徹底離苦?但問救苦的志願永不止息!<西藏之病>是一首輓歌,悲輓人間的業病深重,難以痊癒;<西藏之病>同時也是一面輓歌之鏡,正當輓歌聲音揚起,一剎那,八萬四千煩惱對應八萬四千疾苦,八萬四千法門顯影八萬四千尊佛。<西藏之病>是一首正大光明的輓歌,在文字間恆有一束存有之光定靜閃耀,等待飽受疾病之苦的心識接近它,當祈禱聲音揚昇之時,誓度眾生的信念便再一次漫山遍野瀰散,大願依舊堅固!


詩的文字超越修辭,超越語言意識的操作,詩的心識高於人的心識。詩文字,是具有證量的文字,詩,被無始以來的存有之光開啟,瞬間照亮孤立于現實中的闇迷心識,將「有限」生命連結上「無限」背景。在唯色的詩篇中,一首個人的輓歌,不再孤苦無依,一個人的輓歌召喚出遍地哀求的聲音,一個人的輓歌呼應著歲月容顏之盛開與凋謝。請傾聽!輓歌之悲悽與莊嚴:

<請你記住>

“我忘不了八角街。”
“哦不”,她說:“是帕廓。”
“帕廓?好吧,那就帕廓吧。”
在轉帕廓時,看見天邊晚霞;
在轉帕廓時,聽到低聲哀求。
這些,請你,一併記住。

“我忘不了你。”
“哦不”,她說:“是因緣。”
“因緣?好吧,那就因緣吧。”
回溯前生時,聽到泣不成聲;
想像後世時,看見蓮花盛開。
這些,請你,一併記住。

2006.2.14,拉薩

空際輝映的燦爛晚霞與大地迴響的眾生哀求,拓寬了渺小個人與生活環境之間的狹隘聯繫;對「前生」的回溯與「後世」的想像,也將人之色身「當下存有」的邊界解除,無限衍伸。<請你記住>這首詩藉著對空間與時間的拓張與開放,將一個人生存的悲情觸受,銘印在歲月人生之遊歷與記憶中,轉化個人輓歌私密的生命經驗,成就一首遍歷十方三世的普世哀歌
詩歌寫作對唯色而言,不但是祈禱與遊歷,更是一種見證。「見證」帶有雙重意涵,一方面是深入地觀察現象洞見真實,另一方面,是超越地冥想本質,從語言意識指涉的限定符號系統突圍,以詩文字深廣的證量啟悟不可思議智慧。<記下昨夜之夢>這首詩記述一個夢境,一個蜷曲在水底的人兒,「像那胎兒,把自己抱成一團/可是,水卻清澈,水在奔流/站在岸邊,蜷曲水底的人兒盡收眼底」。這是一幅作者也不解其深意的夢境圖畫,但它卻有直指人心的樸實力量,一個在時間之流中不受干擾與遷變,如如不動的胎兒,究竟涵藏著什麼樣的直接知識、根本智慧?這個水底的自己等同于那個岸上的自己嗎?這幅具有「超越意識」特徵的圖象,將現實/理性空間不可逾越的界牆鑿穿,召喚出隱匿在現實背面,隱然脈動的更為廣大的非現實場域。尊重生命在世存有的價值,珍惜生命來自共同的根源(胎兒),因為生命源遠流長的脈動,心靈接續上文化傳統、精神信仰的浩瀚天地與廣博能量,這首詩賦與了「真實」更微妙深沉的文化意涵。見證的智慧即生存的智慧,當夢想空間誕生時,現實空間便不再是人生唯一的不可忍受的囚籠。

夢想是生活真正的家園,在<雪域的白>這首詩,「白」不是視覺顏色,而是心靈觀想中的神聖氛圍,「雪域的白」是夢想永恆的歸宿:

<雪域的白>

白色的花蕊中,她看見金剛亥母在舞蹈!
那不是白色的花蕊,而是高山之巔。

白色的火焰中,她看見班丹拉姆在奔跑!
那不是白色的火焰,而是群山之間。

儘管連綿起伏的山巒,環繞著菩薩的壇城;
儘管星羅棋佈的湖泊,呈現著朱古的轉世;

可是白色的花蕊頃刻凋落,可是白色的火焰當即熄滅。
她飲泣著,要把怎樣的消息,告訴遠去他鄉的堅熱斯?

消息啊,人間的消息,傳遞著一個個親切的名字,
在空行與護法驟然隱遁之時,化為烏有。

2005.11.13,從藏東結塘飛往拉薩的空中

白色的花蕊,白色的火燄,突然開放燃灼又轉瞬消隱,這不是幻相,而是心靈化身為萬物在大地山川上奔走呼喚,尋找家園。虛幻的「心」,在詩篇中如如真實地躍動起伏,呼吸開闔,「心」,恍惚就是連綿起伏的山巒、星羅棋布的湖泊。當三千大千世界在召喚中止時,頃刻凋落熄滅,「心」悲苦無依;當守護家園的文化使者(花蕊)與傳統精神(火焰)驟然被摧殘幻滅之時,心中的「家園」也化為烏有。對家園根深蒂固的愛,在唯色的生命中化身為一首首獻給家園的詩篇。獻給家園什麼禮物?一縷微笑──人世間最美麗的花朵,一百零八顆念珠──一百零八個等待的心願。唯色的詩篇以自身生命經驗為起點,以寬恕悲憫的語調娓娓敘述,將個人之身體遭遇、心靈情感融入西藏文化與歷史中,化身為萬法殊相,講述一個個關於眾生的故事。正因為對萬物有情的關懷與信賴,對原本共生共榮的家園不斷被人類的無知摧折,境況令人傷感。這些帶有輓歌基調的詩章,瀰漫著歷經人間磨難而翻騰不息的生存智慧與勇氣。

人類棲居的最初家園有一個共通的神聖性特徵:天賦的聲音與聖啟的光芒。在唯色的詩篇中,無論「倉央嘉錯」或「堅熱斯」,都不只是一個純潔的宗教聖者,更是傳達天賦信息的詩人,是人間渴望回歸與之相逢的生命根源。在<“不要忘了從前……”>這首詩,一個我不斷呼喊著,名字令人不安的的「他」,不斷錯身而過的「他」,這個「他」也象徵作者日夜盼望的神聖家園:

他那無可挽回的臉
嶙峋的骨架
往昔,啊,往昔就在我的懷中
我悄悄回頭
不禁暗暗心驚
突然,一束更強的光線斜斜打來
像打在一件寬大的僧袍上
塵埃飛舞
顏色閃耀
西藏竟在時間之外

<“不要忘了從前……”>節選,1997,拉薩

當那束照亮生存的聖啟之光斜斜輝映在眼前與胸懷,現實世界裡,往昔的家園卻徒留在記憶的塵埃之中無法親近與重建。無法重逢、難以歸返往昔的家園,是「輓歌」經驗模式的創生根源。輓歌悲輓之真,因為經過了深沉愛戀;輓歌悲輓之美,使一生痛徹骨髓。唯色詩篇的生命輓歌根源于身體性經驗的輾轉磨難,文字躑躅于心靈求索的個人道途,如<現在>1988與<永遠的迷宮>1994;唯色詩篇的家園輓歌追索西藏文化、宗教、歷史的失落,反思人性普遍價值應當皈依何處的永恆命題,如<前定的念珠>1994與<西藏的秘密>2004。「生命」絕非個別的孤立之存有,緣起總是次第生滅相互依存,萬物都是親人。生命輓歌尋找每一個生命「身心皈依」的根本立足點,而家園輓歌關注世間人我眾生「相互扶持」最終的歸宿。

高山連綿,卻有空谷回音;
平湖清澈,卻有幻影迭現。
松柏、蘑菇、野草莓,
啊,我怎能忘記那一條
金黃的小魚兒,
那道攝魂的彩虹,
昨夜天邊驚心動魄的
閃電!知道嗎?
我多想說出這世上
沒有的語言,
和我們的母語接近,
但更純淨,帶來
縷縷芬芳,那才與你
所給予的一切相宜!

<幻影>節選,1999.6,藏東康地和拉薩

這世上沒有的語言,是大愛無私的語言,也是信仰堅固的語言,接近母語的純淨,親近大自然的奧妙無為。唯色的詩篇從漢文字的書寫出發,沁入藏文化身體的密契的思維與體驗;又從漢文化的侵擾與交攻中,進行藏文化的護衛與珍惜。這命運多舛的雙重交錯的文化書寫,使得唯色詩篇的輓歌傳唱音色深沉而語境複雜,但貫穿其中的主旋律,始終是一腔自然流露的涵納寬恕與悲憫的母性聲音,這母性的聲音是萬古流傳的愛的語言,超越文化界域,跨越社會族群。這母性的彷彿菩薩道的詩篇,涵藏著轉化暴力能量的慈悲喜捨,也是為五濁惡世預留的清淨壇城。如果黑暗有九重,光明也有九重,因此,尋找生命可以託付之地是可能的;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我們也只有一個「人心」。

「西藏」在哪裡?西藏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 
 

文/黃粱 2009
大陸先鋒詩叢11,唯色詩選《雪域的白》
唐山出版社,2009年,黃粱主編

2014年1月13日星期一

被捕38天的西藏高僧-堪布尕玛才旺的诗文





康囊谦(今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囊谦县),噶玛噶举传承的重要寺院——公雅寺的堪布尕玛才旺(又称堪布尕才),去成都办理寺院事务期间,于2013年12月6日深夜突遭西藏自治区昌都地区的公安跨省抓捕,并被带往昌都关押,已38天。


被捕38天的西藏高僧-堪布尕玛才旺的诗文

原文藏文
译者:桑杰嘉

荆棘包围的环境

我有热心,环境却被荆棘包围
你有痛苦,但却没有爱心
大雪覆盖屋舍,门前没有人迹
小草摇曳如吟唱,草原被黑暗笼罩

四季逆来翻转,夏天大雪纷飞
坚硬的雪花在心底留下了深深伤痕
兄弟成仇,流言四海皆知
人无羞耻,尾巴鞭打高贵的头

白日亦被黑暗笼罩,猫头鹰的机会降临
神权神器底下,恶鬼赤裸飞奔
诚实待人,却遭殴打
狡猾的乌鸦之子,总有一天会遭失败

2008年3月26日写于结古多

等待一百个来世

蔚蓝的高空,升起十五满月
想起心中一个人的微笑
翠绿的树顶,响起布谷鸟鸣
庄严而神圣的教诲,无法阻挡

分别的岁月里,等到满头白发
还不能相逢,当然悲痛
您是心中的月亮,驱逐黑暗的明灯
您是心中的太阳,温暖胜过一切
引领我的,唯独只有您
若有相逢之缘,等待一百个来世

2008年3月26日写于结古多

我没有忘记你们,并发愿回向

我 回忆的是人类历史长河转折点上的悲剧——在人亡财毁、自亏他败的经历中洒尽眼泪,并在恐惧和失望、沮丧中黯然离世的前辈们;因灾难降临而突然凋谢了青春花 蕾的人们;在世时未能享受幸福、死时缺少祈福,于莫大的恐惧中被大自然的威力夺去生命的人们;燃烧着愤怒之火牺牲在战场上的人们;饥饿和暴虐下葬身于监狱 中的人们;以及绝望而自尽的人们……

回 望历史时,我想起了亲爱的你们,特别是我的前辈们——在他人的指示和命令下摧毁佛像、佛经和佛塔的你们,在他人的强迫和催促下欺凌喇嘛和僧人的你们,背着 坏业和罪孽的包袱走向了地狱——你们都与我有着密切的关系,是去世的父母,现在的亲戚。由于这样的缘故,我时刻没有忘记你们,更多的同胞也不会忘记你们。 今天,我在这里要向确喀颂(全藏多卫康三区)的所有博巴(藏人)乞讨嘛呢(六字真言),为你们回向祈福。其实,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你们的后代,会为你们回 向祈福。

值 得怜悯的前辈们,我知道你们最需要的助伴是祈福,所以我要向多卫康三区的所有同胞说明和呼吁。我的亲人们请不要失望,你们拥有勇敢、智慧、勤劳之骨髓,且 深怀慈悲、利他心坚定的很多子孙继续生存在这个高原上,将会为你们举行六字真言的回向祈福,也会让苦难中的你们得到慰藉。

此时此刻,让我为你们步入极乐世界而祈颂六字真言——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玉树瓦(玉树人)尕才写于2009年1月5日



延伸阅读

遭跨省抓捕的囊谦堪布尕玛才旺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4/01/blog-post_8.html
国际特赦组织紧急呼吁:西藏高僧堪布尕玛才旺与支持者被拘禁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4/01/blog-post_9.html
被捕的囊谦堪布尕玛才旺给寺院的信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4/01/blog-post_5.html
外媒报道藏东高僧尕玛才旺及为他请愿的16位藏人被捕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12/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