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赞干布墓
告别桑耶寺后,我来到泽当,这里是山南地区首府,也是西藏第五大城市(第一为拉萨,第二为日喀则,第三为昌都,第四为江孜)。据维基百科关于泽当的英文信息:早在十九世纪,泽当已有一千多座房屋、一个集市、一座寺庙和一个宗堡。这里的寺庙,应该指建于1351年的泽当寺。这西藏,往往先有寺庙,再围绕着寺庙发展出城镇。而宗堡可能是指乃东宗政府所在地。在帕木竹巴初期,绛曲坚赞获得全部政权力后,废除了萨迦政权的十三万户管理制,把土地分为十三个大宗,并盖起了宗堡,为宗政府所在地,开始了宗溪管理制。而乃东宗是十三大宗之一。
我到达泽当后,立刻找了个旅馆,办妥住宿手续,把背包往房间里一扔,就来到街上租车。我当时在山南地区只有三天时间,已在桑耶寺花去了两天,在泽当只剩下了一天。时间短促,只有走马观花了。我的计划是探访藏王墓、雍布拉康、昌珠寺、泽当寺和敏珠林寺。
一辆出租汽车迎面开来,车主是汉人,我告诉了他们我的计划。
“一天回不来呀。”汉人司机摇着头。
“几天才能回来?”我问。
“至少三天。”
这是讨价还价的开始,我懂。不过,也可能是这个汉人确实不了解我要探访的地方,想起我的纳木措之行,因为雇了一个汉人司机,结果等于白去了一趟。
我于是放弃了这个汉人的出租汽车。接下来,一辆手扶拖拉机进入了我的视野。确切点说,是上面坐着那位皮肤黝黑,类似农民模样的藏人吸引了我,就走近了他。
“明天,我去藏王墓、雍布拉康、昌珠寺、泽当寺、敏珠林寺,一天够用吗?”
他摇摇头:“敏珠林寺去不了。”
“好吧,不去敏珠林。”我小声地嘟囔着。
他腼腆地笑了:“你说藏话吧?”
“不会。” 我难为情地看着他。
“我不会汉话。”他低下了头。
“没关系。明天早晨七点三十来接我好吗?我住雪域旅馆317房间。”
第二天早晨,那位藏人准时来了。我们一起吃了早饭:大米粥、包子、泡菜。
去琼结藏王墓的路坑坑洼洼的,我的五脏六腹都要颠出来了。车在溪边上水时,拖拉机师傅回头看看我:“今天你受苦了。”
我笑了,并不后悔在众多的出租车辆中选择了这个手扶施拉机。这时,迎面来了一个小伙子,司机一边把胶皮桶放进溪水里一边介绍:“这是我妹妹。”
“是弟弟。” 小伙子纠正着。
我笑了起来,他俩也笑了。
又各自上路了。司机师傅说:“10:10分能到琼结。”
果然,10:10分就到了青瓦达孜山下。绿油油的青稞田里,矗立着一座座梯形的古墓,其中,松赞干布墓最大,无论面积还是高度。算起来,也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连表面的沟壑都像风化了一样。而挨着松赞干布墓略小一些的,据说是赤松德赞墓,其他的,就无法辩认了,总之,整个谷地有好几处墓,像一座座小山。
拖拉机在松赞干布墓前停下了。我跳下车,向墓顶爬去,守墓人的房子就座落在古墓的顶端,门,开着,里面很暗,也很简陋,借着酥油灯的光亮,我看到几尊塑像,有松赞干布、赤尊公主、文成公主、噶尔·东赞域松、图弥·桑巴扎等。很奇怪,为什么没有芒妃墀嘉的塑像?我曾在大昭寺的强巴拉康看到过松赞干布旁的芒妃怀里抱着贡松贡赞的塑像......并且,这一切都不像是一千多年前的作品,很缺少历史感,也许是仿制品吧,不过,我还是按照正时针绕拜了一圈。
雍布拉康
从藏王墓到雍布拉康的路上,意外地看到很多废墟,都是建在褐色的山顶,不知这是寺院还是宗堡,亦或既是寺院也是宗堡?而这一切,到底是大自然毁掉的还是人为的结果?我从没有发现过介绍这些残垣断壁的书藉或文章。
经过一个叫扎西曲登的小村庄,村头的土路旁有一个很深的坑,向下层层缩小,最深处积满了清水。是温泉?还是古代的墓穴?猜想使我兴奋也使我迷惘。由于语言不通,无法打听,我试着问司机师傅,他也只是摇头,也许,根本没有听懂我的汉语。村里人好奇地盯着我,我于是从车上跳了下来,跟着手扶拖拉机慢慢地走着,走过贴着牛粪饼的高墙,走过转着纺锤的男人,就到了雍布拉康。
天阴了,雨点毫无顾及地落了下来。马达一停,突然涌出一群孩子,每只小手上都攥着一块或几块不规则的石头,都是透明的。据说,这里盛产水晶石,难道这就是水晶石?不过,我并不想买,太重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匆匆地从孩子们中间穿过,登上了这座雅砻河东岸的小山。
举目望去,无垠的青稞田里座落着几座寂静的村庄。这儿有西藏的第一座村庄,第一块田地。可是,我无法认出,只看见山脚下那些小小的人影在晃动。我知道那是刚刚朝我兜售“水晶石”的孩子们。这时,我的身后,又钻出了另外一群孩子们,这个拉拉我的衣角,那个拽拽我的手,都是让我买她们手中的“水晶石”。不得已,就买了一些,个个凌角分明,没有任何雕饰,有的还沾着尘土。
雍布拉康为第一位藏王聂赤赞普所建。从公元前127年起直到松赞干布时代都为王宫。后期,松赞干布又把首都迁到拉萨。再后来,五世达赖喇嘛将雍布拉康改为一座寺庙,供奉释迦牟尼像等。据说雍布拉康里的壁画就是一部历史书,描绘了西藏的第一位赞普,第一座建筑和第一块耕地等故事。
可是,我看到的雍布拉康一片凌乱,且有一种扎眼的新,并且,那些珍贵的壁画都到哪里去了?当时参访者寥寥无几,算我也就五六个人,格外冷清。不知雍布拉康到底发生了什么。按说,这里是过去许多代藏王的宫殿,后来又有五世达赖喇嘛的维修,应该是壮观而宏伟的……
不过,这是在西藏旅行中常见的问题。像我去甘丹寺那次,上路之前,看到的介绍都说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多少个扎仓,多少个康村等等,但到了跟前,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而现在,我看到的比墟废还诡异。
回到拉萨后,问了几个熟人,才知雍布拉康在文化大革命中已被拆毁。后来,我又看到百度百科关于雍布拉康的汉文条目:“在十年浩劫中,雍布拉康被拆毁,所有塑像、壁画、建筑木构件被破坏无遗,其他文物也都流失,仅剩下残恒断壁。1982年山南地区文管会主持维修雍布拉康,历时两年多,现已经基本恢复了原貌。”
按照百度百科的“历时两年多”之说,应该在1984或1985就已恢复了原貌,但是,我抵达雍布拉康时是1997年6月。并且,这两千多年前的古建筑可以“恢复原貌”吗?像这种完全被拆毁,在原址上重建的作品,只能算仿制品,或者说赝品吧?
昌珠寺
下一站是昌珠寺。这是雅砻河谷保存下来的图伯特帝国时代最为重要的王室寺庙,也是西藏的第二座历史最为久远的佛寺(第一座为祖拉康),建于一千三百多年前,曾为松赞干布的夏宫。
关于这座寺庙的缘起,中文介绍几乎千篇一律:文成公主初进西藏,夜观天象日察地形,发现吐蕃全域似一仰卧罗刹女,于是,文成公主主张在心脏和四肢建寺镇之,因而昌珠寺便建在罗刹女的左臂上。但是,稍微思考,就觉得这个说法不符合事实,如果文成公主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何苦在倒淌河那里哭不前行,眼泪都流成了河……
再看维基百科昌珠寺的英文条目,与汉文说辞很是矛盾,没有任何文成公主观象之说。只谈到这是一个根据风水而筑的寺庙,为了镇服一个巨大仰卧的罗刹女,昌珠寺建在了其左臂上,而罗刹女右臂是噶泽寺,位于今拉萨以东墨竹工卡县。这正好与唯色的文章《镇魔图,抑或罗刹女复活》相符。以下是唯色文章摘录:
藏人学者夏格巴•旺秋德丹在《高阶西藏政治史》中的解释是:“藏王(松赞干布)……遵照向本尊神求赐的预言,修建了以昌珠吉祥慈正寺为主的镇肢、镇节、镇掌等寺庙。”早于夏格巴,高僧钦哲旺布在一部朝圣志书中说松赞干布“遵从堪舆家言,为镇压罗刹女左肩,故赴雅砻建寺……即昌珠寺。”
法国藏学家石泰安在《西藏的文明》一书中,对那幅图有比较详细的说明:“第一位佛教赞普的寺院建立在平原奶湖之上,该湖代表着仰天躺在那里的一女魔的心脏,该女魔就是吐蕃(即图伯特)的大地,为了使那里可以居住和变得文明起来,所以才调服了她。其身躯和吐蕃处于军事鼎盛时代(8-9世纪)的面积一样大,其分开的四肢与西藏有人居住区的现有边界相接。……可以这样说,钉在四肢上的各种钉子以在三块大地四角建立起寺庙的形式,使这一女魔遭受折磨,并且可以把地固定起来,这样就便于在上面居住了。……1373年的一部古史,在列举所建立起来的二-四座寺庙之前,也曾指出:‘为了使仰天躺在地上四肢受到控制,人们在她身上钉了十二根用以固定的钉子。’”
维基百科昌珠寺的英文条目,还提到昌珠寺的原址,最初是一片湖泊,有一个长有五头的龙居住于此,于是,松赞干布禅坐冥想,唤来一个很大的鹘,打败了这支有五个头的龙,并吸干了湖中之水,才得以修建昌珠寺。
帕竹政权时,对昌珠寺进行了维修和扩建。而乃东王后还特别制成一幅珍珠唐卡,献与昌珠寺。这是一件世界罕见的珍宝,那珍珠串起成线条绘出的是“观世音菩萨憩息图”。但是,百度百科说,文化大革命中“错钦大殿和绝大多数的拉康、转经廊等建筑皆荡然一空,其他文物也散失殆尽。”只有这幅珍唐卡,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一劫难。奇怪的是,在昌珠寺的建筑问题上,百度百科这个红色网站,并没有提八十年代修复的套话。
看多了中文介绍,会发现了一个条规律,只要提被文化大革命毁掉的古建筑,后面总要跟着一句八十年代被修复。而没有提到的被毁掉的古建筑,往往中国当局也没有出钱,就任其自生自灭了。因而,这些古代珍宝,就人不知鬼不觉地在西藏现代史中被缺席了,成了一个禁区。
我到达昌珠寺时,正下着小雨,里外都很泥泞,尤其里面空空如也,根本看不出是一座赞普时代的夏宫,顶多算是一处破败的小庙。一位小僧人走近了我,对我指了指墙上的唐卡,那应该是乃东王后献给昌珠寺的珍珠唐卡了。
泽当寺(乃东寺)
雨,不停地下着,每看到一处古迹,都增添了一份晦暗,都简陋颓败得让人心里发堵,再这样走下去,我觉得自己会被憋出病的,于是,就跟藏人师傅商量:“泽当寺就不去了吧?”
“去吧,时间够用。”对方劝我。
“好吧。”我满怀感激地看了看他。因为去和不去,我都会付给他同样的钱,如果不去的话,他还可以结省一点力气的。
泽当寺是由帕竹政权的开创者绛曲坚赞初建,又称乃东寺。这之前,帕木竹巴的主寺是丹萨替寺,专门修习密宗,而泽当寺建成后,专门修习显宗,这里有一座很著名的显宗学院,也是格鲁传承兴起前的学术机构。
绛曲坚赞执政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泽当寺度过的。据夏格巴《高阶西藏政治史》载:绛曲坚赞在乃东的宫殿是由三道墙围起来的,每道墙都有城门,酒和女人不许进入最后一道墙。据说绛曲坚赞一直到死,都是一位严格的佛教出家人。在他的时代,图伯特非常安全,相传一位老妇可以携带一贷黄金从图伯特的这一头走到那头都不怕丢失。人们称这一时代的图伯特为“根莫色柯”,意思是老妇携金。很想知道,绛曲坚赞的乃东宫殿是不是指泽当寺?
但泽当寺确实记录了整个帕竹政权的兴衰,是一部形象的历史巨著。但是,我到泽当寺时,只见两个看门的小僧人,顶多四、五岁的样子,在佛殿里翻看一本画报,我跟他们打听谁卖门票,两个小人儿都不理我,也许没有听懂我的汉话。接着,他们又在卡垫上滚闹起来。我拉开了两个小人儿,抱起其中的一个:“我要买一张门票,你卖不卖?”
他挣扎着从我的怀里下来,撕了一张门票,脆声声地说:“五元人民币”。
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交给了这么小的孩子?我略看了看四周,至今没有任何一样物品留下印象。更没有看到那个著名的显宗经论学院,到处都破旧不堪。后来,我看到维基百科泽当的英文条目说,十四世纪,泽当寺是噶举巴的寺院,十八世纪成为格鲁巴的寺院,但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毁掉,后被重建,恢复原貌。看来,维基百科的英文版也被掺了水份的。
很快地,我就从泽当寺出来了,上了我的手扶拖拉机,我们向着我住的雪域宾馆开去。雨,停了下来。司机师傅猛然回头,高高地抬起他粗壮的手臂:“快看!”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横贯天空的彩虹!从没有见过这么绚烂、磅礴的彩虹,我惊奇地仰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西藏才能看到这样的彩虹。如今,我的雅砻河谷之行,唯一给我一点光亮的就是这道彩虹了。
我到达昌珠寺时,正下着小雨,里外都很泥泞,尤其里面空空如也,根本看不出是一座赞普时代的夏宫,顶多算是一处破败的小庙。一位小僧人走近了我,对我指了指墙上的唐卡,那应该是乃东王后献给昌珠寺的珍珠唐卡了。
泽当寺(乃东寺)
雨,不停地下着,每看到一处古迹,都增添了一份晦暗,都简陋颓败得让人心里发堵,再这样走下去,我觉得自己会被憋出病的,于是,就跟藏人师傅商量:“泽当寺就不去了吧?”
“去吧,时间够用。”对方劝我。
“好吧。”我满怀感激地看了看他。因为去和不去,我都会付给他同样的钱,如果不去的话,他还可以结省一点力气的。
泽当寺是由帕竹政权的开创者绛曲坚赞初建,又称乃东寺。这之前,帕木竹巴的主寺是丹萨替寺,专门修习密宗,而泽当寺建成后,专门修习显宗,这里有一座很著名的显宗学院,也是格鲁传承兴起前的学术机构。
绛曲坚赞执政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泽当寺度过的。据夏格巴《高阶西藏政治史》载:绛曲坚赞在乃东的宫殿是由三道墙围起来的,每道墙都有城门,酒和女人不许进入最后一道墙。据说绛曲坚赞一直到死,都是一位严格的佛教出家人。在他的时代,图伯特非常安全,相传一位老妇可以携带一贷黄金从图伯特的这一头走到那头都不怕丢失。人们称这一时代的图伯特为“根莫色柯”,意思是老妇携金。很想知道,绛曲坚赞的乃东宫殿是不是指泽当寺?
但泽当寺确实记录了整个帕竹政权的兴衰,是一部形象的历史巨著。但是,我到泽当寺时,只见两个看门的小僧人,顶多四、五岁的样子,在佛殿里翻看一本画报,我跟他们打听谁卖门票,两个小人儿都不理我,也许没有听懂我的汉话。接着,他们又在卡垫上滚闹起来。我拉开了两个小人儿,抱起其中的一个:“我要买一张门票,你卖不卖?”
他挣扎着从我的怀里下来,撕了一张门票,脆声声地说:“五元人民币”。
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交给了这么小的孩子?我略看了看四周,至今没有任何一样物品留下印象。更没有看到那个著名的显宗经论学院,到处都破旧不堪。后来,我看到维基百科泽当的英文条目说,十四世纪,泽当寺是噶举巴的寺院,十八世纪成为格鲁巴的寺院,但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毁掉,后被重建,恢复原貌。看来,维基百科的英文版也被掺了水份的。
很快地,我就从泽当寺出来了,上了我的手扶拖拉机,我们向着我住的雪域宾馆开去。雨,停了下来。司机师傅猛然回头,高高地抬起他粗壮的手臂:“快看!”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横贯天空的彩虹!从没有见过这么绚烂、磅礴的彩虹,我惊奇地仰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西藏才能看到这样的彩虹。如今,我的雅砻河谷之行,唯一给我一点光亮的就是这道彩虹了。
写于1997年
修改于2020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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