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7日星期二

朱瑞:最后的分手(小说)


1

我们分手的次数太多了,都数腻了。离开他的农场时,我就发誓了,这是最后一次,换句话说,我和他之间,已经严丝合缝地画上了句号。

回到家里,我很快就睡了,睡得很实,一夜无梦。第二天, 像往常一样,我起得很早,继续写我的长篇小说。我描写了主人公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穷乡僻壤,因为与当地人精神上的隔膜,经历了没完没了的误解。我写啊,写啊,作为一个小说家,这是我的命运。

终于,太阳从杨树背后挤了出来,在我乳白色的棉布窗帘上,洒下古铜色的斑点,房间显得狭窄了。我从电脑前站起来,走到窗前,凝望着远方的落基山。

在距离我居住的卡尔加里大约60公里的地方,落基山脚,座落着他的农场。其实,应该叫牧场的,因为他有89只牛,两匹马,两头驴,几个星期前还生下了6只小牛犊。

看上去,那些牛都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永远摇着尾巴, 规规矩矩地绕着水塘吃草,偶尔发出“哞哞”的叫声,相当温驯和满足。然而,突然的一天,它们弄断了栅栏最上面的一段横木,踩弯了连接那根横木的铁网,到处走来走去的,包括我们木屋的四周。从此,松树之下,云杉之下,杨树之下,都是牛粪,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我甚至可以从他的手上,闻到牛粪的气味。

“你应该修好那个栅栏。”我建议。

“好的。”他笑了,但是没有动。

他喜欢干那些较重要的活儿。比如夏天里,开着拖拉机去割草、卷草, 冬天里喂牛呀马呀驴呀,还有修理机器啥地,像这种不起眼的小活儿,是不会睬的。不过,昨天,当天空比蓝宝石还蓝,当风儿像情人的抚摸,当气温恰好升到17°C,我又去了他的牧场,说:“咱们去修那个栅栏吧?”

“好的。”他握着一杯红酒。

“多少天我们可以修好?三天行吗?”我看着他。

他点点头。

“走,现在就去!”我站了起来,走出房子。

“跟我来!”他在门廓里追上了我,把我带到了大门左侧一堆裁好的木条旁,说,“只拿一根就够了。”

“一根够吗?”我看着他。

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对面的工具棚,拿出了锯、锤子, 还有一卷铁网。我们踩着融化的积雪和牛粪,一起向那个被捣毁的栅栏走去。

我搬来的这根长木条,恰好够用,他的铁网,也不多不少,每一样东西,都像已经量过了似的,但我知道,他根本连看也没有提前看过。这方面,他是个天才。

他拿出弯成拱形的两头都带尖儿的铁钉, 把铁网和木条,连在了一起,用锤子固定在了木桩上,像喝一杯红酒那么容易。

“我们需要三天的时间吗?三天够不够?”他学着我的声音。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咱仅仅需要三分钟!”我埋怨着,又观察起附近几个固定栅栏的木桩,有的已经倾斜了。

“我们可以扶直那些木桩吗?”我问。

“可以的。”他迅速抬起身子,“跟我来!”

我又跟着他取来了三根铁条,插在木桩旁的泥土里,再跟木桩绑在一起,就轻松地扶直了那些倾斜的木桩。而后,我们站在栅栏的里面,看着横在眼前的大牛小牛,公牛母牛,还看见了他那两匹马,一匹是纯白色的,一匹是纯黑色的,在更远的地方,靠近云杉林那边,慢悠悠地吃着草呢。

“为什么要养马呢?”我随口而出。

“为了爱。”他眯起了眼睛。


2

在中国,我出生的地方,马,是专门用来拉东西的。如果跑得慢一点,车老板还会举起鞭子,使劲朝天空旋转几圈,再毫不犹豫地抽在马背上,发出“嘎嘎”的响声。

何止马,几乎所有的牲口,都是不那么容易的,包括它们的主人农民,更是不容易的。一般来说,农民辛辛苦苦地干了一辈子,最后,连正常条件的住房都挣不来。当然,我指的是中国北方农民了。他们的屋内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间,没有稳固的供电等等,而村子里,也没有像样的商店、医院、学校,通往那里的道路,基本上都是土路,沙石路算是比较奢华的了。作为一个农民,只能在秋季,庄稼卖掉以后,才看见一点钱。

常有农民感叹:“我上辈子造了多少孽呀,这辈子干点啥不好,偏偏当了农民……”

如果两个仇家见面,最狠的诅咒也莫过于:“下辈子还让你托生个农民!”

摆脱农民命运的唯一办法,只有接受好的教育。然而, 三五十户的小屯子是没有学校的,孩子们得走很远的路,到较大的屯子上学,不过,多半那里也没有太合格的教师。农民的孩子考上大学是个奇罕事儿,除非你家的祖坟真的冒了青烟。

即便如此,作为农民的父母是没有钱供孩子念书的。“为什么要父母供呢?自己打工不成吗?或者找国家贷款呗!”可能西方人会这么问了。但是,中国与西方是有着不同的社会体系的。比如,在我读书的年代,中国政府就没有给学生提供贷款的规矩,而一般的单位,也不会给学生提供工作的机会,连不少成人都找不到工作,哪能轮到学生呢?不过,大学里的一些特殊专业,像医科啥地,是有实习机会的,但不配工钱,实习就是实习,当然我说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会儿,今天也许有了变化,也说不定。

有些农民不得不一辈子打光棍。主要是没有女人乐意跟他们结婚,更没有女人乐意给他们当女朋友或情妇,那是明着心眼往火坑里跳,除非脑子进了水。如果你碰巧在中国旅行,经过农村,我指的是中国北方的农村,远远地从那些玉米杆子燃烧出的淡淡的炊烟中,就可以闻到贫穷的气味。

豪不夸张地说,在中国,城乡之间有着一条无法弥合的裂缝。甚至在城市的街道上,你一眼就可以认出哪个人是从乡下来的,因为他们的举止言谈,总是畏首畏脚的,还带着屯下人那种土里土气的口音。城里人就喊他们“山炮”、“乡巴佬”啥地,小孩子们甚至会跟在他们的屁股后撇石子、打弹弓。

那么,牧人的境况又咋样呢?不瞒你说,比农民还要差。因为多数牧区其实都不属于中国,是南蒙古和西藏的地盘儿。因此,中国政府谴责西藏人和蒙古人破坏了草场,使牧草的生长失去了平衡,于是,硬让他们迁移到了城镇的边缘,随后,就在他们的草原开垦起了农田或盖起了办公大楼,而牧人们,就逐渐成了城镇里的流浪汉,世世代代失去了未来。


3

他的生活是不同的。别的就不说了,仅女人,随时都可以提出一箩筐。而他,还不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结婚呢。

“他是缺心眼咋地?多让他妈妈操心哪!”要是我妈妈活着,准得这么说。

“事实上,他妈妈很为他骄傲呢。”我也会毫不含乎地回答妈妈的。

现在,我和他正好走到了他妈妈的草园前面。四周都是用木栅栏圈起来的,里面种满了草药,有迷迭香、麝香草、莳萝等,已经干了,东倒西歪的,显然,这里早就没人理睬了。他的妈妈出生于荷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移民到了加拿大,善长钢琴和手风琴,还是一位专业的中提琴手,在卡尔加里的交响乐队工作了多年。同时,他的妈妈还是一位画家,毕业于卡尔加里大学艺术系。他的父亲是一位博士、地质学家。为什么他们买下了这片牧场? 因为过腻了城市那精制有序的生活,想呼吸一下乡村的粗犷与自由?

去年元旦前夕,他的妈妈接受一位朋友的邀请,参加一个小型的音乐会后,他去接他妈妈回老人院时,车子坏在了半路,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开车接他和他的妈妈。我眼看着他妈妈拄着拐杖走出朋友家,倒着一步步下了台阶,为的是自己帮助自己,不让他掺扶, 直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他妈妈才转过身,我立刻打开车门,然而,老太太并没有看我,而是盯远天,眼睛闪亮:“快看,多美啊!”

顺着她的视野,我看见绵长的落基山之上,一道长长的深红色,与灰色的云霭,以及青蓝色的天空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飘移的华彩。“好抒情啊!” 我感叹。这一年,他的妈妈已经99岁了。

“这老太太太咋这么不着调呢!” 要是在中国,大家准会这么嘀咕的。是的,我们中国的老人更看重有多少儿孙可以绕膝,他们在物质世界里是否成功,至于这晚霞,抓不住摸不着,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东西,谁会卖傻在意?

而他,比他妈妈更不着调。说起来,他几乎得到了博士学位,仅剩下最后三、四个月,就可以拿到证书了,结果,因为政府缩减了学生金,他就放弃了。但,毕竟还是有一个研究生毕业证的,不过,他并没有尝试找一个与所学专业对口的工作,而是心安理得地当了农民。是的,这是他的选择,不是不得不为的职业 。他彻底打破了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给予他的束缚。

“我可以挪走这个栅栏,为你建一个更大的菜园。这个太小了,对吗?”他站在他妈妈的草园前面,双手放在那木栅栏上,像是随时准备拆掉似的。

“大一些当然更好。我种上甜菜、生菜、葱,甚至西红柿,说不定还试试香瓜呢!”我说着,往四周看了看,“我先去把那些牛粪捡起来吧?”

“先清扫一下那里怎么样?”他指着他妈妈的画室后面,被一些木栏新近围起来的空地,“那是我刚刚圈起来的牛棚。”

“好的。”我说。

“我去喂牛。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他问。

“帮我翻译文章,好吗?”我看着他。

他点点头。

几株云杉,也被圈进了新牛棚,下面尽是横七竖八的干树枝和牛粪。我先到工具棚找出一把铁耙子,把那些干树枝耙到了一起,装上一个双轮小车,推到我们木屋的前面,准备太阳落山时,用来取暖,放进火炉里烧掉。接下来,我又开始了捡那些新牛棚里牛粪,也是用同一个双轮小手推车,把牛粪推到那个他要为我开垦的菜园的边上,待积雪完全融化,播种的时候,做肥料。

打扫完那个新牛棚,我已累得直不起腰了,然而,还有那么多牛粪,星星点点地覆盖了从我们的木屋到大门的小路。于是,我又开始捡那里的牛粪。

“咖啡时间到了。”他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要我去烧咖啡吗?” 我慢慢地直起了腰。

“我只要你。”他说着,伸出左手,一下子就攥住了我的右手。 两只粗糙的沾满了泥土的手连在一起时,像两个新挖出来的土豆在碰撞。


4


我的手,放到他的肩上时,像触到了一块生铁,如此僵硬。这其实是一个信号:他不想帮我翻译稿子了,我懂。

是的,翻译我的这篇文章不容易,这不是单纯的故事,还包括政治和历史以及我的评论。正是译到这些评论时,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了,没有了表情。是的,他从不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儿,就像那些野生动物。

然而,这对我公平吗?我一整天都在帮他,甚至在我们修理那个栅栏之前,我还帮他梯了头发呢。是的,他没有求我,连问也没有问过我,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的头发太长了,都成了鸡窝。我让他坐在门廓,主要是担心坐在屋里的话,那些头发会掉在地板上,很难扫起来的。没成想,不早不晚,来了一阵微风,把他那些剪掉的头发,都吹到了我的绒衣上,又触到了我的肌肤,又痒又扎,别提多难受了。而我,一点也没有瞒怨,还把我的电脑也拿到了门廊,为他播放了布鲁赫的《苏格兰幻想曲》。

“不行,我做不了这件事。”他到底说了出来。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随手关掉了电脑,并装入我的背包,拉上拉锁,背到了我的肩上:

“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很多次,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看了他一眼,很快地,又转向窗外,“我该走了。”

“不。”他看着我,眼圈红了,当然不是涌上了泪,而是肌肉绷得更紧的原故。

我重新坐下,但是,背包仍然滞留在肩上:“前几天我读了卡罗尔·希尔兹(Carol Shields)的小说《围巾》,到了最后,才恍然,开始时所有的细节描写,看上去似乎是多余的,其实,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不吱声。

“记得吗,你给我读过艾丽丝. 门罗(Alice Munro )的《机缘》?”

他仍然不吱声,不过,眼圈不再红了,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放松。

“那篇文章的每个细节都十分精妙,锤炼得像钢条一样,越是读到最后,这种感受越强烈。”我说。其实都是在暗示:我的作品,没有多余的话,包话他不喜欢的那些评论,但是,如果没有翻译到最后,就无法感受其意义,换句话说,别放下翻译。

“是否再翻译一点?”我看着他。

“不。”他看着窗外。

我笑了,这笑容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裂痕。我转身看看桌子下面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洗的我们中午用过的刀叉和盘子。于是,我从肩头摘下背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点燃了炉灶,烧了两壶开水,像往常一样开始了洗碗。他拿起一个干毛巾,帮我擦去蒸气和水珠,分门别类地放回碗橱。

往天,我是不用他帮忙的。

“你宠坏了我啊。让我为你弹吉它吧?”他会这样说。

我会立刻鼓掌。他就笑了,弯下腰拿起立在墙角的吉它,再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

“你喝酒成瘾?” 我会这样嘲弄他。

“你也让我成瘾啊。”他会深深地看着我,啜上一口红酒后,右臂抱起吉它箱,右手放在琴玄上,略微拧一下顶头的琴调,开始了一边弹一边唱。

他弹奏的多为牛仔歌。而其中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夏季的工钱》了。无论是歌词还是旋律,都让我着迷。这是加拿大著名歌手和歌词作者伊恩⋅ 泰森(Ian Tyson)早年的作品。

“我想听《夏季的工钱》。”我会这样要求的。

“你好痴迷这首歌啊!”他会这样说的,接着,就弹奏起来了。

在我的眼里,他的弹奏比伊恩⋅ 泰森(Ian Tyson)还好,回旋着西部加拿大的野性与淡淡的爱尔兰式的忧伤。我的双脚,有时会不自主地,在桌下踩着那节拍。当然,我的手还是在洗碗。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给自己烧一壶开水,沏上红茶,说实话,我是喜欢清茶的,可是,他家没有,只能对付着喝红茶了。我会把沏好的红茶壶放在一个老旧的草編垫上,再盖上一个棉茶罩,以保温。

有时,他并不唱,只是一边弹奏一边吹口哨,像刚刚透过玻璃窗吹来的带有牛粪熏香的微风,经久地环绕着我。但是,今天是不同的。洗碗时,我没有求他弹琴,也没有给自己沏茶,更没有宠着他不让他干活。

“我该走了。” 洗完碗,我又拿起背包,站了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我,像没有听懂似的,紧接着,抬起了身子:“我送你。”

“不必了。”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像警察示意违章的车辆停下来似的。

天,黑了,但还没有完全黑透。走过那些依稀看得见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捡起来的牛粪,走过那个新牛棚,还有他将为我开垦的那个菜园,心想,这一切对我,都不再有意义了,我是不会再来的。当然,开不开垦这个菜园,对他并不重要。他本来就没有打算种地,这么大的牧场,几十年来,从来也没有种过一粒种子,不是也挺好吗?

我启动了汽车,后稍几秒钟,往左一拐,绕开了他那个巨大的卡车。那是他专门用来拉割草机的,后箱板可以随时放下,把割草机直接开上去。我很是佩服他能轻松地开着这么大的卡车。我就不行,天生对机械没有悟性,连这十多年的驾龄,也白搭了。夏天的时候,有一次他请我陪他割草,那是在一个湖边,他指着一个很小的,差不多算是袖珍割草机了,让我开动,而他自己朝着巨大的卷草机走去。我叫住了他,说我不会开,于是,他帮我发动了引擎。就这样,割草机一刻也不停地干起了活,倒不是我想卖力,而是我不会停车。直到最后,我无缘无故地割断了一棵白杨树,树枝蹩住了车轮。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过来帮我关掉了引擎。

唉,还想这些干啥,都已经过去了 。我摇了摇头,看见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大,在路边的杨树林之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呢,天地一片安静,公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这样和和美美的天气里离开他的牧场,还是头一回。有些时候,天气也跟我找茬,要么下雨,要么下雪。有一次,风卷着雪片,斜着在我的车灯里晃动,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雪线,接着,又卷在了一起,在前面的公路上起伏,如海浪翻滚,迎面来车的话,还会掀起雪烟,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那种孤单无助,深不可测。

还有一次,当我开到22号公路拐弯处时,突然出现了几个很大的黑影,又慢慢地向我移来,我记得那里是有几个干草垛的,可是,草垛是不该自己移动的!我紧张得嗓子眼都干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着自己,直觉得头皮发麻。同时,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那一瞬间,我就想了,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我的回程?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体验过他的保护?为什么他老是使我感到,我仅仅是一株独立的树,必须自己承受风霜雨雪?

透过车窗,我紧盯着那几个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紧接着,我就看清了那高高的梅花般的鹿角,啊,原来是几只麋鹿,正在“一”字排开,在向我行注目礼呢。


5

海瑞雅特在班佛附近有一座度假木屋,那是她父母留下的礼物。每次我们去那里时,如果我开车,她都会建议我绕行卡尔加里的西南地区,那是最静谧也最昂贵的富人区。那里,成排的柳树像少女的长发,浓密而闪着亮光,风儿吹过时,柳枝之间,还会现出一幢幢旖旎迷人的房屋。

“我就出生在那座房子里。”海瑞雅特总会指着一座略微高一些,视线更好的石头房子说,“我在这儿度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

接下来,海瑞雅特就会讲起她家的历史。她的祖先来自爱尔兰,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医生,她自己毕业于卡尔加里大学英国文学系。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教书。她喜欢经典音乐。每次走进她的家时,对我来说,都像在炽热的夏日走进一片阴凉,那些美妙的声音,比如舒曼、勃拉姆斯,总会追随着你,让你远离世俗和琐屑。

我认识海瑞雅特时,她已不再年轻,但是,她那挺拔的身姿仍然带着年轻时代的妖娆。不过,她的家里,没有一张她年轻时代的照片。

“为什么不把你年轻时的照片摆出来呢?”有一次我问。

“不好意思,”她接着补充道,“我长的太不好了。”

应该说,是海瑞雅特介绍我与他相识的。开始,海瑞雅特只是说:“我带你去看望一位老人,她是位艺术家。”就这样,我跟着海瑞雅特到了他的牧场。我们总是在周末去他的牧场。这时,他的妈妈会从老人院回到那里,继续在她的画室里画画,因为老人院那边空间有限,只能画水彩画,而在牧场这边,他的妈妈可以画油画。我们一见面,先喝咖啡,而后,他的妈妈开始画画,海瑞雅特就和我出去散步。我们走过那个从落基山而来,一直经过他的牧场伸向远方的小溪,进入那片浓密的云杉,就看见了一座用圆木搭起来的房子,我们叫畜棚,当然这仅仅是个外号了,其实,这是他妈妈每年两次举办画展的地方,平时总是空着的,我们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这时,海瑞雅特就会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父母和祖父母的故事。

那是一个诱人的夏天。我和海瑞雅特向着他的牧场疾驶而去。更远处,横在公路之前的,是连绵的落基山,排山倒海似的浅灰色的云,在山顶和蓝天之间徘徊着,不过,依然看得清山顶的白雪,山间青色的石头。而路两边更美,茂密的杨树后面,是一片又一片的牧场,每个牧场之间,由木栅栏隔开,有的栅栏刷着白色,有的还保留着木质的本色,三三两两的马儿,在那些栅栏里走来走去的。“就这么走下去吧,永远不要停下来。”我对自己说。

“看见前面那个红色的谷仓了吗?就是刷着绿色拱形房顶的那个?”海瑞雅特抬手指着公路的左侧。

我点了点头。

“从这里往左拐,就是22号高速公路了,开上十几分钟,你会见到一个路牌,写着‘坡拉莫斯’,再往右拐,照直开下去,就到他的牧场了。”

“只要有您,我就不会迷路的。”我说。

“有一天,他也许会特别邀请您的。”海瑞雅特说。

“她请我时也必定会请您,你们的友情有多少年了?”我指的是海瑞雅特与他的妈妈之间。

“说起来,也二十多年了。”她指的是和他之间,但当时我没有理解。

正像海瑞雅特预料的那样,很快地,他就约我到一个书店兼咖啡馆见面了。

他说:“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好书吧?”

我们就走到了诗歌部分。他看了一会儿,在众多的诗集中,拿起了《牛仔诗集》, 打开,指着其中的一首诗,问我:“喜欢吗?”

我接过书,发现这首诗的标题是《没有杂质的精神》,而他手指的正是最后一段:

如果想触摸天空的话
你的灵魂就必须站得更高
那是一条由金子和珍珠铺成的路
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山谷
我与马一起,在此抵达世界之巅

我当然喜欢这首诗,就夸了几句,把书还给了他。他抬起手臂,在众多的人中,揽我入怀,没有把书放回书架,而是拿到柜台交了款,又放回了我的手里。那一刻,他征服了我的心。

回他的牧场的路上,金黄色的油菜花盛开得纷纷扬扬,清风卷着阳光,一阵阵透过玻璃窗,抚摸着我的脸颊。

“两边的风景都这么美啊!”我感慨起来,并请他纠正我生硬的中国口音,一遍遍地跟着他重复“风景”和“两边”。

到了他的牧场,经过那些大树时,他告诉我,这是短叶松,那是白云杉、香脂杨等等,我们经过一些灌木时,他又告诉我,那是桤木,这是玫瑰、萨斯卡通、萸等,对于飞过我的身边的那些鸟儿,他也可以轻易地叫出名字:山雀、松鸦、啄木鸟….他还知道每类鸟包括多少品种,说:“比如山雀,这里就有黑帽山雀,山地山雀,寒带山雀……”

虽说每个周末,我差不多都来他的牧场,持续几年了,但是第一次,我发现这里如此亲近,我甚至可以闻到它的气味,那是有点像木质和青草的混合气味,说实话,这种气味不仅在此刻,而是早些时候,在那个书店,他在众人面前拥抱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你去了他的家。”很快地,海瑞雅特就问我了。

“是的。您很有先见之明啊。”我笑了起来。

“可是,我对他如醉如痴了二十多年啊!”

“你?”我张着嘴巴。

海瑞雅特的眼圈红了,接着就擦起了鼻子。

“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啊!”半晌,从我嗓子眼里挤出了声音。

“可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喜欢你,非常喜欢啊!”海瑞雅特看着窗外,眼圈又红了。

“他可以同时有两个女人?”我几乎喊了起来。

“不仅仅有你我两个,很多个呢。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忠诚。 ”海瑞雅特不再擦鼻子了,开始了埋怨,埋怨他与那些女人之间发生的……


6

从此,我们就分手了。但我始终与海瑞雅特保持着友情。因为,那个夏天,当海瑞雅特把那座红色的带有绿色拱顶的谷仓,作为去他家的路标指给我时,就是在我与她之间, 用金子和珍珠铺出了一条路。当然,海瑞雅特并不完美,每当我想要说出她那些显而易见的缺点时,那座红色的谷仓,就会幻化成一团棉花,堵在我的嘴里。

我告诉海瑞雅特,我有个表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一天,表姐下班时,突然被一个女人截住,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举手就挠她的脸,接下来,又从人群里窜出好几个男人,帮着那个女人,打起了她,直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几乎破了相。后来才知道,那些男人,都是这个女人的亲戚,而围观的人们,没有一个拉架的,都说:“打死也是白打死,谁让这小贱人抢了人家的男人!”

“好野蛮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过了十八岁,除了自己,谁都不属于谁。”海瑞雅特重重地发着鼻音。


7

分手就分手了。像他从来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一样,一了百了。几年过去了,这期间,我也有过几个男朋友。然而,他突然打来电话,这时,我的电话和住处都变了,可能是海瑞雅特给他的信息吧?

很是吃惊,我没有拒绝他,而他带来了一朵郁金香。

郁金香成了一个开关,我们之间的灯又亮了。然而,我的手一直放在离开关不算太远的地方,时刻准备着关闭。的确,我又关闭了几次。他平时是很少说话的,总是问一句答一句,有时候,问一句都不答一句,只是耸耸肩,摊开双手。不过,我关闭后,他总是主动打来电话:

“我知道你是不会接我的电话的,不过,我会继续打给你的。”他留了言。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路两边的风景非常太美!”另一次他在留言中,学着我多年前,去他的牧场的路上的感慨。

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为什么关掉了那个开关,他还占居着我的空间?甚至毫无顾及地站在我梦的边缘? 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儿啊!必须赶走他。至少把他赶到电话的后面。于是,我打起了电话,往华盛顿,往巴黎,往苏黎世,往中国……我的时间一向是宝贵的,很少给朋友们挂电话,因此,每个朋友都攒了一堆的话,从国家大事到个人情感,如滚滚江河,涛涛不绝。不知说了多久,放下电话时,几乎立刻,我就闻到了一股木质和牛粪的熏香。我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这就怪了。


8

他有他的逻辑。

那是从前的事儿了,发生在他的木屋里,我说,我想听音乐。他就找了一盘CD,正当装入唱机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往常是很少有人突然上门的,他出门时,永远都不会锁门,因为没有人来,不要说他,就是他的邻居们也个个如此。

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呢。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才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开了门。果然,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自报是附近小镇的,经过这里时,看到我们的栏栅旁摆了两台汽车,他想知道,是否出售,什么价钱。

我们这边都是这样的,想卖什么,就放在路旁自家的园子里,过路的人都看得见。可是,这男人带着很重的纽芬兰口音,我听得吃力,就回身看他,而他,仍然给我们一个脊背。虽然这时他已把那CD放进了唱机,但一时不知按哪个键才能出声,他是好久不用这个唱机了,试了几次,直到最后,音乐才流了出来,是贝多芬的《月光》。他才转过身,和买车人搭了话。

吃午饭的时候,出现了“吱吱”的叫声。我回身顺着敞开的门向外望去,只见一只小松鼠,正蹲在门前的松树枝上叫呢。

“这小松鼠今天咋这么高兴呢?”我问。

“是紧张,可能认为有危险了。”他说着放下刀叉,站在门口观察起来。

“你对小松鼠比对人还好,那个人来买车,也没见你停下手里的活儿,可这小松鼠一叫,你连饭都不吃了。”我说。

他笑了笑,没接我的茬。其实,我只说了一半,何止对小松鼠,他对所有的野生动物都好得不行,调样给它们买吃的,瓜子啊、肥肉呀,瓜子就放在窗前的那个木桌上,肥肉是专门挂在树上的。

有一次,我煎薄饼,结果煎糊了,就放到了窗前的木桌上,可是,一转身就没了,我说:“饼子都哪儿去了?”

“让小松鼠吃了。”他立刻搭话。

我以为他没长心呢,可是,连这么点小事儿都注意到了。他知道它们的习惯和脾气,甚至能从它们留在雪地上的爪印,分辨出什么动物来过这里。

“昨天晚上,白尾鹿来过了!”有一次,我指着他的工具棚对面,雪地上留下的爪印喊了起来,因为在他的牧场里,最常见的只有三种鹿:白尾鹿、驼鹿和麋鹿,而我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白尾鹿了。

“这是土狼的脚印。”他纠正着。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鹿,有两个三角形的蹄印,而土狼有四个脚趾、四个趾甲和脚后跟。” 于是,他在雪地上画了一个鹿的爪印和一个土狼的爪印。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土狼而不是狼的脚印呢?”我问。

“狼的脚印要比土狼的大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笑,许是因为我太没常识了,他笑得甚至露出了上牙右侧紧里面的一个黑洞,那是不久前,他拔掉的一颗牙。说起来,那颗牙活动时,他曾让我帮着拨掉,可是,我下不了手,结果,他自己动了手。不过,剩下的那些牙,仍然是整齐透明的,在阳光里,闪着玉一样的光。

他最缺心眼的事儿,莫过于老是帮助陌生人了。那天我们去卡尔加里,迎面的路上,抛锚了一辆吉普,我回头时,看见那吉普的后轮胎掉进了沟里。可是,车主并没有招手请求帮忙,我们也就把车开了过去,大约开过五六百米吧,他停下了车,对我说:“他们可能需要帮忙。”就掉转了车头。到了那个吉普车前,车主还是没有动静,他就主动走上去,要求帮忙。车主笑了,说:“不必了,来帮忙的朋友已在路上了。”

他坚持说,他的家就在很近,还有拖拉机,可以把这吉普拉出来的,需要的话,请随时打电话,接着,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人家。

只有那些牛,一点也不认为他缺心眼,一见到他,就连跑带颠地跟着,包括一见到他的拖拉机,都像见了命似的齐刷刷地跑过去。那些小牛犊也跟在他的后面直撂蹶子。

别以为这些牛见了谁都撒欢儿,不是的,见了我就不一样,撒腿就跑,跑得远远的。倒也不奇怪,他总是准时地喂它们,还给那些怀了孕的母牛买糖果,主要是为了生小牛时更顺利。可是,当他喂那些怀了孕的母牛时,也会平均地分给其它的母牛和公牛,以及那些小牛犊一些糖果,哪个都亏不着。

一天,当那些牛跟着他的拖拉机赛跑时,我发现,就在那些牛刚刚呆过的牧场的小河边,露出了一只死牛,不过,风化得仅仅剩下了一个白色的骨架,依稀看得出,那牛是向右斜着倒下去的,脖骨直挺挺地前伸着,贴在地面上,左腿压在了右腿上面。

“为什么死了?”当他从拖拉机里走下来时,我指着那白色的骨架。

“太老了。”他说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9

当你赌博的时候,千万别碰那个数字17
否则,你将把夏季的工钱输得所剩无几,
当朋友们环绕着你的女友时,千万别走开
否则,她将被赌掉,离你而去
……

那样意想不到的,他低沉的歌声,像秋季一圈圈卷起的干草,旋转而来,带着爱尔兰式的忧伤,带着野生自由的苦涩,再次占领了我的房间。

不知那些我还没有来得及捡起来的牛粪,他会不会捡起来?不知他每天走过那个他将要为我开垦的菜园时,会不会想到我? 我想着,机械地在电脑上打出了《夏季的工钱》。

于是,屏幕上出现了许多关于伊恩.泰森(Ian Tyson)的信息。我最先点击的是伊恩唱着这首歌的岁月。那时,正是伊恩的盛年,穿着蓝色牛仔上衣,系着暗红色的领带,乳色的宽沿牛仔帽,从两边微微向上翘起。伊恩那握着吉它箱的右肩,轻轻地向上一抬,旋律就和歌声一起响了。我紧紧地盯着,连吉它箱后面系着的皮制的流苏,也没有放过……

伊恩曾生活在阿尔伯塔的long view,我和他去过那里,那年,他希望找到更多的割草的事情,就去那边寻问。记得那里的干草,都被卷得高高的,一直伸到落基山下,与青灰色的山岩和山顶的雪白,交织出西部加拿大特有的自然。

我又点击CBC近期对伊恩的一次采访。这时,伊恩的眼袋已深深下垂,每道皱纹都带着一个牛仔的坚硬,也带着那些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女人的印迹,艰辛和放纵,都一目了然。是的,他们,我是说他和伊恩,太相似了,都持久地保持着对女人的不忠,也都持久地保持着对马和酒的挚爱。

听说,伊恩上周的一次音乐会,居然是在赌场开的。伊恩一出现,就满意地指着那些坐在第一排的他的粉丝们说:“可以看得出,你们这些人,个个都是酒鬼…..”

如果别的音乐家说出这样的话,可能会招来一片“嘘”声,但发生在伊恩身上,引来的仅仅是一片善意的笑。我不由得想到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嬉皮士对传统道德的挑战。

海瑞雅特曾告诉过我,他那当医生的姑姑和姑夫,远在六十代年,出版过引导嬉皮士生活的先锋作品。那么,他的行为,是不是也来自于他的亲戚,或者嬉皮士的影响?

他从没有对我说起过他家族的任何一位成员,更没有说过,他的家族与凡高家联姻后,怎样把凡高留下的那些作品,赠送给了荷兰,但条件是永不出售。有一次,一位荷兰朋友前来祝贺他母亲的生日时,还带来了一张照片,那是至今还矗立在阿姆斯特丹的他的先祖的雕象,很像他,高高的个子,清瘦而英俊。

不过,他的身上,一点也没有他家庭的影响,或者说,他对他的家庭,没有丝毫依赖。仅有一次,我问他,你见过你的外婆吗?

见过。

你那时多大?

十七、八岁吧。

什么感受。

和蔼。

仅此而已。他很少流露情感。但伊恩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通向他的大门。或者说,打开了一个,我用肉眼无法看到的他的世界。那就是,他那放纵的逢勃的精神,永远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衰老。

我们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嬉皮士时代,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在干什么?正在经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人们的精神都被聚焦在了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我们也没有牛仔,只有农民,那不是与土地和大自然的衔接,而是被迫绑在一起,是一种处罚。

这个世界,是没有绝对标准的。只有每次打破规矩的时候,不得不忍受的疼痛。但对我来说,那是比疼痛还要邪乎的风暴。当我站立不住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拜拜”了,所以我们才有这么多次的分手吧?

不过,和他在一起时,我感到安全,那是一个透明的世界,基本上没有隐藏,也不需要隐藏,包括他有多少女人,如果你问他,都会如实地说出来的,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我们都无法给彼此换血。没有想到的是,这最后一次分手,竟然像沉郁的晚霞……是的,人生本来就是由许多个圆组成的,像一篇文章,要出现许多个句号。既然这个句号已经严丝合缝地画上了,就是彻底结束了。


(这是我的第一篇英文小说,由我自己译为汉文。——朱瑞注)


首发:http://www.chinesepen.org/Article/wk/201406/Article_20140617170737.shtml

放棄、停止供奉「兇天」的理由與必要---達賴喇嘛在全球格魯巴大會的重要開示


當絕大多數人聽到要禁止供奉兇天時,會異口同聲的說,這是達賴喇嘛的指示,我們必須要遵守奉行。這種思考邏輯並不合於大乘教法。導師佛陀說:「一旦你覺得有道理,且適合你的根器,是可以以了義來承許;覺得不合理,就可以當作不了義來解釋。」理所當然,我所說的一切你們一定要經過思考、分析,覺得如理合法時才承許,假如覺得不如法,大可不必奉行。有人以“這是達賴喇嘛所說的”為理由來承許,不僅違背了導師釋尊的教導,也違背大乘教法的旨意。

因此,我公開禁止供奉雄登一事,絕非要你們遵守我的話,而是要你們觀察,我所作所為到底有沒有理由、合不合教法,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對你們以前所未重視的問題,讓你們去嘗試,去體會。

這一系列的話,我曾多次的講述,在此大多數人也應聽說過;今天先把這幾年中所搜證到的資料,提供給大家作參考,也讓大家知道禁止供奉雄登的利弊關係,以便令大家明白雄登所製造出的社會動亂並非只是今日才有,在過去三四百年前就有案例,因此,希望各界要重視雄登的問題。另外,我從未講過,今天要分享給諸位的是貢唐仁波切在《具義讚頌》中提到:「現今大師之善規,蔽於污濁暗塵中,眾多虛假善知識,牽引行者至險崖。」從這些道理中可以分辨出來,宗大師所創新的教規,受到了極大的損害,這些損失及過失並非因其他教派(所造成),而是由於內部的教規未整頓好的因素;因此要認清誰把修行者帶進邪路。所以各位要觀察,貢唐仁波切是什麼時代的人,他曾事師於益西嘉稱的足下,聽聞過正法,也在敦卻尼門旺布足下受戒,還是敦卻尼門旺布的弟子,而敦卻尼門旺布是章嘉‧若白多吉的弟子,也是在第七世法王達賴喇嘛的時代;這麼多的高僧大德,他們是非常熱衷於宗喀巴大師的教派,倘若雄登是宗喀巴大師所立,為守護正法的神,那麼他們為何不支持呢?

在第七世達賴喇嘛﹝剛好蚌比明旺事變﹞時,當時拉龍謝巴多傑製造了一些對佛教具有危害性的問題,他本身是屬於哲蚌寺的活佛,而且以金剛乘的角度來說,修持已達到極高的程度,因此娶明妃為智慧方便雙修的瑜伽;但是他個人行相越過律儀,因此在所度化的弟子中,有不少弟子產生流弊,普秋阿旺強巴針對這些時弊,在一次眾多高僧聚集法會﹝包括拉龍謝巴多傑在場﹞時說:「最近有些仁波切借用修行名義,違背佛教經、律、論三藏的教法,他們的行持多不合戒、定、慧三學的正法,修行不講次第,而專務高深。因此希望你們慎重檢視自己的行為,要嚴格遵守佛制和一切律儀。」

從普秋阿旺強巴所開示的內容,以及赤欽阿旺確登的傳記、章嘉‧若白多吉的自傳中已指出朵杰的名詞,經師益西嘉稱在扎什倫布寺開示時曾說:「近期扎什倫布寺所立的(新神)會製造不必要的麻煩。」鑑於這些歷代祖師的傳記,依次連貫前後的道理,可推理當時“故引行者入邪路,”指的是否就是(朵杰)。今天雖然沒有扎什倫布寺老一輩的人在,但現任扎什倫布寺的住持在場,希望你們研究扎什倫布寺與雄登是在什麼時代開始接觸的。

班禪巴登益西是達賴喇嘛格桑嘉措的弟子,是否是赤欽阿旺確登的弟子並不清楚,但一定是有關係的。另外,班禪登巴旺久在少年時就拆毀雄登出入的臥室,因此班禪登巴旺久在幼童時,扎什倫布寺就有雄登。但在班禪巴丹益西時與朵杰未接觸過。班禪丹巴尼瑪幼年時,扎什倫布寺所接觸的就是經師益西嘉稱所說的(新神)。

那時所指的新神絕對是雄登,因吉祥天母、多聞天子、閻羅、梵天護法神都和經師益西嘉稱有關,而且特別撰寫一部梵天護法神的禮敬文。

透過經師益西嘉稱的開示,我們知道扎什倫布寺確實與雄登有接觸,另藉由普覺阿旺強巴的傳記,得知甘丹寺與雄登接觸過。在普覺阿旺強巴的自傳中說:「早期的甘丹寺嚴禁供奉世間的神,包括宗大師地方神──瑪積雪神的神廟也建在甘丹寺的外圍。但是現在僧團中卻有些人披著法衣而向鬼神請求攝受,其結果是陸續發生了許多不吉利的事。因此,我們做為一個出家僧侶,應該用清淨的心去守護各種律儀,才能得到護法神的庇護。」

以上提到的在赤欽阿旺確登的自傳以及章嘉‧若白多吉的自傳中皆有清楚的記載;另外,在貢唐仁波切時情形如何,值得追查。但我們現在所要突破的是,當時誰能把眾生引進邪道,讓眾生墮落呢?

另外一件事是眾所皆知的,尊者帕繃卡跟雄登有相當大的關係。但很多人疑慮的是:從何時與雄登接觸的?事實上,他是在後半生時與雄登接觸。經師赤江仁波切親口對我講過,他幼年時曾住在帕繃卡大師住的確桑這個地方,當時帕繃卡大師講授馬頭明王的修持儀軌,講授結束後,還要作一段時間的閉關,因此修很多紅色的藥丸。回顧這些理論,我們深知尊者帕繃卡前半生是不分教派的瑜伽修行者。而且曾聽授《密集百篇》,也聽授《欲求善賢》,《欲求善賢》絕對是寧瑪派的不共傳承;但《密集百篇》則是薩迦、格魯、寧瑪共通之研究,沒有一個宗派能執持當做專屬於自己的教義。因此透由上述的道理,便知帕繃卡大師乃是不分教派的善知識,也深受十三世達賴喇嘛的愛戴,甚至非常推崇他,曾在一次祈願法會時讓他公開講經說法。

不幸的是在他與雄登接觸後,一個不分教派的善知識,突然變成視其他教派為對立,尤其是對寧瑪派;更嚴重的是原本是深受法王愛戴的心子,卻在後半生受到達賴喇嘛的責罵。追究其原因,不外是依止雄登的問題。

我們平心分析帕繃卡一生的事蹟時,其依止供奉雄登的作法對帕繃卡大師的生平事蹟有沒有貢獻?不但沒有幫助弘法利生的事業,反而遭到極大阻礙。

時隔今日,論及帕繃卡仁波切及赤江仁波切事蹟時,絕多數人認為他們一生最偉大的事蹟是供奉雄登;甚至許多人認為可以供奉雄登,是因為帕繃卡及赤江仁波切都在供奉雄登。以此為理由,絕對是錯誤的。帕繃卡真正的成就在於修持道次第及修心方面,而赤江仁波切對於菩提道次第,修心方面的證量也是無可取代的。我身為赤江仁波切的一位弟子,與其他心子一樣深受他的慈愛,我親身體會到他的修心教授對每一位眾生都利益良多。

帕繃卡及赤江仁波切兩位師徒,不僅在顯教的修持方面獲得相當高的證量,在密續方面,以密集金剛、勝樂金剛的修持為主,明白的指出密宗的道次、生圓二種瑜伽、密乘三昧耶戒,尤以抉擇密宗微細空性之見解等的修持,已達到不可動搖的境界。

總之,帕繃卡大師及赤江仁波切兩位師徒,對浩如烟海的佛學典籍乃至個人的修行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為我們研討佛法的後人鋪路搭橋;以及對佛教豐功偉業的貢獻也是眾所皆知,他們二位在實踐上的修持,確實具足了當代教主的成就。

我們回顧歷史,可知二位上師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乃是將道次第及修心的教授毫不吝嗇地奉獻給眾生。至於依止、供奉雄登的區區小事,與他們在佛教上的貢獻,相較之下乃無可比擬。

無論是那一位祖師在佛教界曾創建豐功偉業,且具有卓越的成績,但若只憑自己的臆想而創立新的看法,因此違背了佛的旨意,則其抉擇絕不是教授。

所謂的教授如同宗大師所說:「能成就即是教授」,無論修持、行為、禪定等都要依據佛陀的經、律、論三藏,一旦脫離這些,等於非教授。我們所探討教授的是龍樹、無著等歷代傳承祖師所闡揚的,他們所闡述的才是真正的教授,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教授;假如有的話,那是好的?還是壞的?值得深思。

因此,本師釋尊說:經律藏都是眾生所修持的精華,而能清晰詮釋經律藏才堪能稱為教授。比如:現觀莊嚴論稱為教授,它能清楚的詮釋佛說的真義。這也符合宗大師所說,能成就乃是教授。所以無論從何處談,教授是不能違背佛的經教,有違背者皆不能稱教授。

藉由以上的理論,我經常這麼說,我們不能用“圓眾生所求”這一句來形容瑜伽母。不能這樣的形容祂,我個人就修過瑜伽母和勝樂金剛;甚至我在過去做過瑜伽母的閉關,在修持上雖沒多大的助增,但頗有感應,也可以說受益匪淺。有如此加持及攝受的法,去修行時,應該照密勒日巴尊者所言去實行,密勒日巴尊者說:「在修行的途中,必須以主軸為中心」, 所以我們要權衡環節之輕重,不要因為支分而失去主體。

因此我們要在有支分而且保持主體的原則下,去探討瑜伽母本尊儀軌法。瑜伽母本尊法確實含有深奧意義,我們殷勤的去實修,在心續上便能獲得許多利益。但所謂本尊瑜伽母,薩迦、格魯等各教派均不承認是自宗的本尊,只好利用「斷四邊以圓眾生所求」這個詞安上。後來格魯在“上師薈供法”中,有世間一詞,不知是何時加上去的,值得查詢。

同樣的道理,雄登是格魯的守護神,其在何時、何地、是何位祖師大德所降伏或度化?甚至於專修此法?帕繃卡大師也沒有去追查;還是雄登自告奮勇找上門的?日嘉仁波切的前世是非常殷勤供奉雄登,而他的管家曾告訴我,日嘉仁波切常常提到:雄登是非常攀緣的,無論是政府的官員,或是格西及仁波切中,所接觸者皆是大人物。

後來日嘉仁波切去世,他的管家禁止供奉雄登後告訴我說,仁波切依止雄登是因為害怕雄登會損害仁波切,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去供奉的。從這些道理中,我們看到不但沒有祖師大德去降伏他、或度化他歸屬於格魯派的不共守護神,反而是他降伏很多人去供奉他。

以一般的道理來說,稱為守護神,是具足修證的一位上師為了利益廣大的眾生,在不害怕或沒有顧忌之下去降伏或度化。因此雄登是誰去降伏的?回顧歷史,宗大師與二位心子及歷代的甘丹赤巴都沒有降伏及安立他為格魯的守護神。


转自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官方國際華文網站  http://www.dalailamaworld.com/topic.php?t=108

2014年6月7日星期六

维基让赞的最新留言


西藏自治区不仅对藏人停办边防通行证来阻止马年最神圣的转山,岗仁波切在萨嘎达瓦期间变成了汉人旅游者的乐园。并直至7月份停止了海外藏胞的签证办理,整个5月至今有十几个欧美藏胞有幸之前获得签证来西藏探亲。

《翻身乱世:流亡藏人访谈录》之 康区炉霍 彭措(四)




彭措:1937年生于西藏康区“霍尔章谷”,父亲是哲霍大部首领“哲霍仓”的末位传承。彭措于1957年加入起义游击队,1960年流亡印度。现居住在印度喜马偕尔邦贝日流亡藏人定居点。



12. 十多户牧民全被杀了

我们部落由原头人的弟弟戈达丹增带领,和旺钦多巴的人马一起继续赶路。队伍中相继加入了娘荣人、甘孜人等。由于那时我们的头人戈达仓很有名,所以大家都来投靠戈达仓。在当时的情况下,十多二十人是无法走的,所以大家组合成一支队伍一起走。后来,又遇上了德格人、扎西卡人等,大家都有枪、有驮马,一起在羌塘草原上辗转,骑着马边走边打、边打边走:我们打死解放军,解放军也打死我们的人。我们差不多每天都有两三个人被打死,一路上汉人已无处不在。

在走出囊谦地界之前,我们经过了一个好像叫阿查杂麻的地方,看到草原上有十几家牧民都被汉人杀了。帐篷东倒西歪,看尸体像是被手榴弹炸死的,有的尸体是蹲着的姿势。他们的牧狗还活着,因为它们有足够的人肉可食,变得很凶猛,看情形这场剿杀发生在一个月前,那些牧民全部被打死了……

我们经过上扎西卡到了果洛。旺钦多巴部落不想再继续走了,他们决定留在这里,也劝我们留下来。大家开了会讨论,我舅舅说:“不能停留,我们是打不过汉人的。如果你们不走的话,你们留。我们要接着走。”于是我们的部落继续赶路,要奔拉萨去。同旺钦多巴部落分手的第二天,我们在奈阿琼的地方又遇上了汉人部队,这一仗我们打得比较好,杀了不少解放军。

接下来我们遇上了德格坝琼部落的坝琼纳罗等几个人,他们是一些非常勇敢的人。那些人带着牛皮筏,是专门渡金沙江用的。快到曲麻热丹时又遇上了汉人围剿,这次我中枪受了伤,我的马也中了枪,但没死。我们跑到了曲麻热丹,在这里渡过了金沙江,渡江时就是用的坝琼纳罗的牛皮筏子。牛皮筏一次装不了很多人,而且牛皮湿了后不能用,只能烧火烤干再用。也没有浆,我们用木碗当浆用。所以我们渡江用了七天时间。过了江我们就沿着金沙江往拉萨方向走,当时我们还不知道拉萨已经沦陷了,虽然此前汉人的传单上说了拉萨已被他们占领,但我们根本不信。

快到甘丹曲科寺时,我们遇见一些人,他们说不要去甘丹曲科寺,汉人已经占领了拉萨,达赖喇嘛已经去了印度。你们想办法去印度吧,拉萨已经沦陷了。
我们只好向北方走,在羌塘又遇到了汉人,在这次打仗的过程中,我的俗人舅舅战死了。我们是经洛曲木加扎的地方到印度的。1957年离开家乡,1960年到的印度,一共用了三年时间。


13.家破人亡


一直到1978年,我与家人互相都音信全无。由于汉人曾经宣布,他们已经把我们这伙抵抗者消灭在了金沙江源头,没剩一个活口,所以家里人一直以为我死了。当时也不能举行宗教活动为我超度,家人只能把酥油灯偷偷地点在水桶中,偷偷哭。

1978年,我去加尔各答做生意。在加尔各答有一个我认识的甘孜人,他说:“最近可以给家里写信了。”
我问:“是真的么?”
他说:“是真的。如果你想给家里写信,你就把信写好,我可以去找加尔各答的汉人帮忙写汉文地址。”他说信首先会发到成都,再被送到炉霍县上。
他说:“你可以把你们全家人的名字写在信上,总会找到一个的。”

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信中放了两张达赖喇嘛的小照片。几个月以后,我收到了回信,当时我在拉达克。信里说:知道你还活着,家里人都非常高兴!信中还写了,父母和姨妈他们已经去世了,小兄弟等人还活着。就这样,我在离家二十年后,知道了家里人的消息。

1982年我回了家乡探亲。我是从甘孜坐一辆汽车去炉霍的,家人等在路边。当我下车跟他们拥抱时,我们哭泣了起来。司机停下车来,问出了什么事?旁人说他们是家人,分离二十多年后初次团圆,而且家里没剩下几口人了,车上的汉人们听了也流下泪来……这么多年没有音信,此刻看见家人,没有两个年龄比我大的了,剩下的年龄都比我小,脸色黝黑,身体瘦如木柴,我们都哭得晕了过去……(受访者泣不成声)

回到村里时,县政府的人已经等在了我们家,他们拿了一些毡子、被子、面粉和油之类的,叫家人招待我,同时也警告我的家人说:“你们不许乱讲话,不许说遭了什么困难之类的。”
从家人口中,我知道了家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部落里的男人被抓得所剩无几。除了几个外,被抓的人都死在了八美、新都桥等地的监狱中。幸存的那几个也在监狱中被关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我们兄弟姐妹七个,我是老二,姐姐和妈妈都在1961年饿死了。父亲先是被押送到八美,后来被押送到了新都桥监狱,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次探亲我见到了一位和父亲一起关押的老人,他说父亲是由于没有吃的,身体浮肿而死的。

父亲被关在八美时,我有两个弟弟流浪到了八美,他们天天行乞给父亲送食物。这两个弟弟一个比我小三岁,当时十六岁,一个比我小十二岁,当时四岁。后来父亲被转移了,他们不知道父亲被送到哪里去了,两个弟弟行乞到了木雅,那里的人家没有遭没收财产等厄运,经济条件比其他地方好很多,他们就在那里给人当了入赘女婿。

我还有个小弟弟,我上山时他还不会走路。这个小弟弟在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在家里。家里啥都没有,连起码的餐具也没有。只有一头牛,说是自留牛。他们吃饭是在食堂吃的。

我姐夫家原先是个大户人家。姐夫的父亲被押送到了八美,姐夫的母亲饿死了。姐夫当时被“戴帽子”,他们说戴了“帽子”就不许看、也不许说话。姐姐家里也没有人了,孩子们都流浪各地。

我们的家乡被改成了合作社。汉人说:“你们只能在农业和牧业中选一样。”我家里的人想:在农区什么也没有,牧区相对还可以找些吃的,就选择了牧业。但是牧区也是合作社,个人没有牛羊,牛羊都是合作社的。探亲时我见到,家里条件非常差,没有几样东西。

14. 请把骨头还给我

我探家的时候,炉霍县长叫我去县上说要登记,在县上他们安排了有炉霍县长等官员的接待会。官员中职位最高的是一个汉人,其他都是藏人,他们接待得很好。这些官员问我:“你们家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回答说:“如果要问印度的情况,我可以告知你们。可是要问我家的情况,你们都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应该比我还清楚。我家里没有一个年龄比我大的还活着,母亲饿死了,姐姐也饿死了。除了中国,我还没听说过哪儿有饿死人的事。我父亲被你们押到八美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从印度回来,就是为了见父亲的,也许父亲还活着。如果活着请你们让我去见见他,如果他死了,请把骨头还给我。我不会找中国政府的麻烦,我们是佛教徒,印度是佛教圣地,我可以在印度为我父亲做法事超度。所以,如果他还活着,请交人;如果他死了,请把骨头还给我。我没有别的要求。”

官员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把话题往别的方面引。我弟弟一直在拽我的衣服,悄声说:“你不要说了,哥哥你不要说了。”我弟弟他们非常怕汉人。我说:“没关系,不要怕他们!”然后,我禁不住哭了,我说:“我从国外回来,是来看我的父母的。我母亲已经饿死了,见不着了,今天你们一定要让我见一见父亲。全世界都有监狱,也有死刑,印度也有,但是会讲清楚犯罪原因,而且家人也可以收尸。今天请中国政府解释一下,我父亲犯了哪一条罪?什么罪不能收尸?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没有回答我。然后,那个汉人官员说了几句话,他们开始问我其他的问题:“你在家乡的这些天,需要什么帮助吗?我们会尽量提供帮助的。你若想回来,我们欢迎你,住牧区或者去农区你都可以自由选择。你的孩子有文化,我们可以给他们安排工作。”

我回答说:“我的子女不需要什么工作。在印度,拜达赖喇嘛的恩惠,我们过得非常好,我回来也没什么能力。你们若真的想帮助,就应该帮助我在这边的家人,他们在这里生活,而且也顺服了中国,你们若真想帮助,就应该帮助你们的公民,他们的日子非常贫困艰难。我和你们之间无法沟通,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们马上问:“他们说有困难吗?”我说:“不需要他们说,我自己有眼睛可以看。不只是我们家,整个那个地方的人都非常贫穷,看上去使人心痛。”对我的这些话,他们也没有什么回应。

然后他们又说:“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几个月,回去后要老实讲所见所闻。”

我说:“那当然,达赖喇嘛告诫我们不要说假话,不可撒谎,所以我是不会撒谎的。你们说民族平等,但是事实上民族并不平等。例如,从甘孜到达孜多(康定),每天发一辆班车。我在甘孜车站时,看到很多藏人等了好几天,他们来自炉霍等地。排队买车票时,他们排在前,汉人排在后,但售票员却先卖给后面的汉人,而排在前的、等了半天的藏人却买不到票。在班车上,藏人没有座位,一路站着,而汉人都有座位。这叫民族平等么?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我们虽然流亡印度,没有自己的国家,但谁先到,谁先买票。

再比如,在炉霍有一家供销社,售货员是一个汉人妇女。牧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买东西,在商店门口等几天都买不到,那个汉人妇女根本不理这些牧民,自己在那里织毛衣。买鞋不让牧民试,不管是否合适。她说:‘你的脚脏,不能试穿。’脚肯定是脏的,生活条件如此之差,脚还能保持干净?这就是我的所见所闻,我会一五一十讲的。你们去问问当地人,你们县长都是藏人,你们也有老婆孩子,去问问是不是这样,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因为我实话实说了,县上的官员不喜欢我。我还听说,有些汉人对我们家人说我是流亡政府的官员,我说的都是流亡政府的官话。我不知道中国是不是有不识字的干部?在印度,即使大学毕业也当不了官,更别说我这样一字不识的人。我说的是事实,不是什么官话。

虽然我在乱世中,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造了一些孽(译注:许多曾经抵抗中国统治的藏人,在谈到开过枪、杀伤过中国军人,都称为造孽),但后来我一直遵守因缘道德。我在印度成了家,有了五个孩子。大女儿和小儿子在印度,跟我们在一起;两个女儿在加拿大;一个儿子在美国,他是一个格西。我的外孙是堪布图丹的转世灵童,是多智仁波切认定的。如果我的儿孙们有兴趣听,我会给他们讲我这一生的经历。

先前我之所以不愿意接受采访,是觉得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我也不知道这位记者是不是汉人派来骗人的?我还想再回一次家乡,那边还有我的亲戚们,我也希望叶落归根。我老婆说:“你不要太想家,老是这样你会生病死的。”我对她说:“只要我再能回一次家乡,回来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但是你说了,说出来对藏民族有用。只要对藏民族有用,我献出生命也可以。


(完)



采访整理:唐丹鸿
翻译:桑杰嘉
采访地点:印度 贝日
采访时间:2010年8月


转自唐丹鸿博客:http://moments-of-samsara.blogspot.ca

2014年6月4日星期三

卓玛加:《骚动的喜马拉雅山》



至今仍在狱中的图伯特作家卓玛加 

前言

我是在民族的襁褓中长大的,当我看到自己的民族生活在世界最高的地方,然而爬 在地上看世界时,我流泪了,那是一个理性的眼泪。

我是在父母的爱心中长大的,当父母苍老的额头布满对我的爱的皱纹时,我又流泪 了,那是情感的眼泪。为此,我决定为我的民族和类似于我父母的人做一件事情。我知道 为民族而奉献生命的问题是一个难题,我宁愿以我的论点说服人,而不愿以我的榜样引导 人,我几乎无法知道在我生命的未来岁月中有什么做出贡献的机会。
但我有个梦想,有一天把我们至尊无上的精神导师 ─ 达赖喇嘛请回家,希望全西 藏人呵护好我们的家园。我们亲爱的、最爱我们的亲人达赖喇嘛就要回家了,他将永远和 我们在一起。

我还有一个梦想:有一天把那些与父母隔离,漂泊在外的儿女们带回家,结束母亲 望穿的岁月中对孩儿的思念,孩儿将永远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

我还有一个梦想,有一天,自由……


第一章 论西藏的历史地理的概念

我们非常有必要来解释“西藏”的概念,多少年来大多数人把“西藏”一词 不断用狭义的概念,企图缩小西藏的整体范围,从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政治目 的。为了让人们便于清楚西藏的整体概念所包含的范围,以及我将在下面各章节 中提到的“西藏人”一词的正确性,或“西藏”的地形范围和“西藏人”所包括的 民族。我们将用历史地理的观念来加以解释。

历史地理学是一门传统的交叉性学科,它指在地球表层上所发生的历史事件, 按照时间顺序串连起来,并加以整理,讲述过去的历史事件作为现在的经验,又尽可能的指导未来的一门学科。它又是地理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它包括地理政治学、沙漠历史地理、疆土的扩大和缩小,城堡的遗址、河道的变迁、农业历史地理、人口历史地理、行政区划的变动、动植物的变化等。

我们着重用地缘政治学的观点来解释西藏的概念,西藏按照自然地理的划分 包括整个青藏高原,这是由于它的气候、降水、植被以及地形的共同特征所决定 的,又可以把青藏高原称为西藏高原。按照人文地理学的划分它不仅包括青藏高 原,还包括河西走廊西南、四川盆地以西及云贵高原的西北、喜马拉雅山南麓和 拉达克地区。这是由于它的文化的共同性为主,地理环境的相似性组合而成的。 按照地理政治学来说,西藏包括卫藏地区、安多地区、康巴地区三大部分组合而 成。它不是一个民族的名称,而是藏人为主体包括其它蒙古人、汉人等的地理政 治区域的名称。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国家的名称。中国政府一直以来所谓的“西 藏”仅仅指卫藏地区,这样做的目的是混淆概念或偷换概念,从而分散西藏人的 势力,达到自己长期控制西藏的目的。

正确地了解“西藏”一词的概念是具有重大的意义,“西藏”在汉语中,唐 代称“吐蕃”,宋代称“西蕃”、元代称 “卫藏阿里三围” ,不包括西藏的安 多和康巴地区。明朝所称的“卫藏”是包括在“西藏”一词中。清朝在 1663 年称 西藏就是包括卫藏和安多、康巴三区的总称。中国侵占西藏之后,把名词缩小到 拉萨地区。而真正的西藏包括了今天所谓的西藏自治区、青海,以及甘肃、四川、 云南、拉达克地区。

汉语中的“藏人”与“西藏人”这两个名词的概念是不同的。“藏人”是居住在卫藏、安多、康巴,也就是现今所谓的西藏自治区、青海、甘肃、四川、云 南地区的藏民族。而“西藏人”是指卫藏、安多、康巴地区: 即整个青藏高原及河 西走廊西南、四川盆地西北、云贵高原的西北、克什米尔的拉达克地区所居住的 民族,它包括藏人、蒙古人、汉人、回人等。同时,由于西藏人中绝大多数都是 藏人,因而长期以来英语一词“Tibet”在外国人的观念中形成了两个含义,其一 是“西藏人”、其二是“藏人”即全西藏各民族的人都是 Tibet,又单独称藏人为 “Tibetan”。因此,今天的国家不是由单一的民族国家组成的,至少西藏是这样的。 类似于这样的国家也较多,如印度国内的主要民族是印度斯坦,人们习惯上称“印 度”和“印度人”。这个“印度人”的含义既包括该国内的印度斯坦族人,也包 括泰卢固族、孟加拉国国族、锡克族等。又如英国国内的主要民族是英格兰人, 占全国人口 80%以上。此外,还有苏格兰人、威尔土人、爱尔兰人等。但世界各 国包括英国自己均常称该国为“England”,称该国全体人为“English”,汉语译 成“英国”和“英国人”。所以,作为西藏来说,人们必须要明确客观存在所包 括的势力范围以及名称的通用性。如果仅仅把西藏看作是卫藏地区,那么,就相 当于人们把中国看作北京地区或把美国看作华盛顿地区一样可笑。中国政府一再 把西藏解释为卫藏地区,也有它的目的。一旦有一天西藏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那么,它就把西藏分成两部分,就像外蒙和内蒙。西藏东北的安多地区以及相关 区域就可能永远成为中国的殖民地,将会永远失去自由。

为了让西藏人明白我在各章节中所用的“西藏”一词是整个藏区的国家名称, “西藏人”是指西藏国家境内的各民族。同时,西藏国家是一个典型的缓冲国,它是印度和中国之间的缓冲国,更重要的是西藏国是一个和平区。一个和平的、中立的佛教国家。任何人把西藏按照中国人的解释去理解,那将是把西藏划分为两个地区,即西部西藏和东部西藏。

我相信中国政府把“西藏”一词解释为卫藏地区,不了解我们的外国人可能相信,但我们西藏人和了解我们西藏的外国人绝不相信中国政府的解释。西藏的真正主人,不是美国人、英国人,更不是中国人,而是我们西藏人自己。难道中国人已经忘记“名从主人”的原则是国际上已经普遍公认的原则吗?

在这儿有位中国学者告诉我,西藏人把中国也有时称为支那。“支那”一词 来自梵语,大约中国南宋时期,西藏人开始使用。“支那”指秦、汉、三国、魏、 晋、南北朝、隋唐、宋代,到元朝将西藏归属于中国版图后,梵语“中国”的概 念包括了西藏,这是我那位中国学者的推理。可我们要提醒大家的是,整个 13 ─ 14 世纪是蒙古帝国的时代,元朝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也是整个蒙古帝国最后的 一部分,而不应该成为中国历史的一部分。那么,西藏称中国为支那,就不包括 西藏。同样,藏文中对中国和西藏分得相当清楚,中国称“甲那”,西藏称“刚疆(岗迥)”,是两个独立的政治地域的名词。

在这里由于篇章所限,我不再详细解释西藏到底是不是中国的一部分的争议,我只想给人们解释西藏所包括的地区(卫藏、安多、康巴)。要想真正了解西藏政治的人,请参看西藏历史学家夏格巴的《西藏政治史》、荷兰人范普拉赫先生的《西藏的地位》等。要知道,明白西藏所包括的地域范围以及了解西藏是否以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国,后被中国殖民化,有助于全体西藏人更加了解我们自己。正如世界著名(藏族)史诗《格赛尔王》中所说的那句至理名言“我未知我,何知此地域”。所以,当我们了解自己之后,才能有权了解属于自己的地域。事实上,这个了解是一个伟大精神下所要诞生的强大的团结之力。促使我们又一次认识了自己,开始了解世界。那么,我们的希望不再是梦想。我记得中国的邓小平先生曾对一位西方领导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人想把西藏从中国分裂出去,把西藏拿过去,我看他们没有这本事”。那时,我们很单纯,我们也坚信没有人把西藏拿走。今天,我们这代在被殖民地成长的西藏人,同样,坚信另外一个真理,西藏永远是属于西藏人,如果中国认为拿走西藏需要本事,我们这代西藏人就有这本事,我们的下一代也有这个本事。因为西藏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打不死的老虎,只有不愿打老虎的人。我们西藏一代又一代人身上凝聚的力量,中国政府无法用枪支来对付,双方选择理智的谈判是我们西藏人的希望,也是中国政府及公民的希望。这个美好和平希望的关键在于中国政府,而不在我们这个殖民地的婴儿。

我们所说的西藏地域的概念中,任何关于西藏历史地理概念的存在性和对未来 西藏事业的设计性的概念,都必须表明它们能使那些持怀疑态度的西藏人和不承认西藏的一切事务的中国人感到完全满意,这是我们西藏人的责任,即集体行动 的支持者负有不可能做到的举证责任。尤其是团结一致的精神,将会良好地克服 一切不利于我们的态度处于被动状态,并进一步地看到一种正确的决策迎来伟大事业。


转自:http://highpeakspureearth.com/2013/卓玛加《骚动的喜马拉雅山》/?lang=zh-ha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