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5日星期一

夏鲁寺


文/朱瑞

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我进了日喀则。拉萨已近在咫尺了,恨不得连夜赶回去。可是,夏鲁寺还没有去。两年前,在江孜白居寺的十万佛塔上,我曾说过,一定要看一眼夏鲁寺。

对夏鲁寺的向往,并非缘于那被断章取义的所谓的藏汉建筑风格,更不是缘于几件神秘的圣迹。被媒体过份宣染的东西,俘掳不了我。此刻,吸引我的是布敦大师的事迹。

一切智布敦·仁钦珠,出生于第五绕迥的铁虎年(1290年)。从五、六岁起,随母亲学习藏文拼读,而后学习历算、书法、咒术。八岁时,将祖父,学习宁玛派经典。十八岁受沙弥戒,并学习《般若》《律经》《量释论》等佛学论点。随后,他渊博的学识和雄辩的才能,名扬卫藏。二十三岁受比丘戒,开始召集僧众讲授经论。同时学习声明论、修辞学、诗论、戏剧、梵文、克什米尔文等多种文字,成为一名翻译家。他曾将洞门用泥封起来,专心修炼。三十一岁时,应后藏夏鲁地方的万户长札巴坚赞邀请,任夏鲁寺主持。创建了显、密宗院,以及“德钦颇章格敦佛殿”,凡是由梵文译成藏文的译文典籍,他几乎都审阅和修订过。宗喀巴大师还将他修订过的经典视为范本。后来,布敦大师在夏鲁寺创建了西藏佛教中的夏鲁派,以后逐步衰落。不过夏鲁寺存在着。

惦记着去夏鲁寺,一夜都没有睡好,醒了又醒。第二天一大早,就向着夏鲁寺奔去。出了日喀则,太阳缓缓地从山峦那边升起,染红了天空。

从日喀则到夏鲁寺虽然只二十多公里,已是完完全全的乡村了。还没有播种的青稞田一片褐色,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一些鸟儿飞来飞去,有的就落在路上。想象不出,这里曾是西藏十三万户之一夏鲁万户的政治、经济中心;如今,繁华落尽,一片凋零。

夏鲁寺。夏鲁寺。这就是著名的夏鲁寺吗?这就是布敦大师住过的地方?除了忧郁还是忧郁。四面降红色的围墙刻着六字真言,大门之上,褪色的祥布在晨风中无耐地抖着。夏鲁寺,就这么不起眼地座落在树木和村庄之间。只有佛殿那高大的渐渐地向里倾斜的深灰色墙体,让我想到从前的辉煌。

一出汽车,几只狗立刻跑了过来,还有一群羊,几只牦牛,都和那牧人一起审视着我。夏鲁村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我朝牧人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而后,缓慢地向措钦大殿走去。

香灯师似乎刚刚起来,不停地揉着眼睛。他沉默着带我进了漆黑的殿里,我们一起在布敦大师的唐卡前,点燃了酥油灯。而后,僧人指了指墙壁:啊,彩画,满墙的彩画!可是,僧人又拿着油灯,朝另一边的内回廊走去,我只得跟着他。还是壁画:数不清的释迦牟尼像、佛本生故事……笔触豪放随意,洋洋洒洒,斑斓厚重,植物,动物,人物,各个精美绝伦,还有那色彩,那是怎样的非人间的典雅和浪漫的色彩啊!我的精神飞扬,浮想不尽!久久、久久地我都不忍挪开。

据说,这些壁画都是建寺初期即藏历第三绕迥的火兔年(1087年)左右的作品,是目前西藏少有的没有被破坏的珍迹,有幸看见这些壁画,是我几世修来的幸运呢?。

从大殿出来,我按顺时针在院子的回廊里转的一圈,然后,站在门前抖动的祥布下,再次凝视夏鲁寺。夏鲁寺,夏鲁寺,我看过多少夏鲁寺的照片,但是,和我眼前的夏鲁寺没有关系,有的仅仅断章取义地摄下所谓的汉式顶部,还有的喧宾夺主地摄下神秘的石头脸盆,可是那深灰色的的向上渐渐斜倾的殿墙哪里去了,那降红色的刻着真言的围墙哪里去了?没有它们,怎么会有这座夏鲁寺呢?可是,没有哪一张照片摄下它的整体,它的古朴,它的浑厚,它的沉默,它的衰败……

我的相机里的胶卷连一张都没有了,从珠穆朗玛峰下来,我把所有的胶卷都用光了。而昨天到日喀则时,商店都关已门,其实,就是相机里有胶卷,我也未必能摄下真正的夏鲁寺。



摘自我的西藏散文集(2002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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