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9日星期一

劫后拉萨

(这是去年拉萨事件后,我帮一家港媒写的一篇稿子。这几天想去新疆,报社不让。就把这稿子贴这儿吧。)
4月13日至5月2日,记者(一位年轻的中国内地汉族女性)以游客身份在拉萨市区及其附近游历,在拉萨3.14事件过去一段时间后,试图通过实地调查,尽量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及对当地造成的冲击。

初步正常

4月13日下午两点,记者从重庆飞抵拉萨贡嘎机场。

此前定机票时,服务员特意询问是否境外游客,表示境外旅客必须办理入藏证方可登机,得知记者用境内身份证登机,表示没有任何限制。不过,安检时格外严格。记者后来从拉萨市一位涉外旅行社的工作人员处了解到,以前一般境外旅游人员的入藏证办理很方便,基本上是他们帮客户统一办理就可以了,而3.14事件过后,基本批不下来。(目前西藏当局表示,西藏旅游将于6月中下旬重新接待海外游客,应是奥运火炬在拉萨传递之后。有消息称,即使对外宾开放,在国籍、行程等方面依然会限制很多,主要偏重于接待东南亚游客。)

下午四点左右(拉萨虽然使用北京时间,事实上与内地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差,此时是约下午九点天才黑。),记者乘机场大巴到达拉萨市区布达拉宫附近。路口隔不远有持警棍的武警站岗。或着藏服或着西服的转经者,或独自或三三两两的绕着拉萨那标志性的布达拉宫行走着,虔诚而从容。

记者下车后,在布达拉宫正面转了半圈。正门侧面一棵大树下,十多个男女老少皆有的藏民正围在一起唱歌喝啤酒。看到记者走过来,都很开心,极力地劝酒。这些藏民穿着普通,喝的是没有下酒物的空口酒。几位中老年男性汉语较好,与记者交谈起来。其余人皆不太懂汉语。他们说彼此原来并不认识,有的来自附近县的牧区,有的来自拉萨近郊,都是来拜佛的,聚在一起就喝起酒来了。

交谈中,他们特意提醒记者不要害怕,上次发生的事只是少部分人干的。现在拉萨很安全。得知记者老家是湖南人,一位老人马上说,那是毛主席的故乡啊,并唱起了一首歌颂毛的歌曲。周围的藏民都热情地和唱。

坐了一会,记者坐三轮车从布达拉宫广场转入拉萨的商业主街北京路。比起布达拉宫附近,这里人流众多,汉藏夹杂。除几家被烧毁得面目全非的门面外,商店都开着。路边还摆满了卖各种日用商品、服饰和各种小吃的摊子,光临的顾客不少。生活仿佛一切照常。

官方媒体中反复提及的五位年轻姑娘身亡其中的以纯服装店,正是在这一排商店的中间。它被烧得焦黑,几十平米的空间空洞洞地像一个等着吞噬什么的大嘴。人群来来往往地从它面前经过,卖各种吃的穿的用的,买各种吃的穿的用的,似乎没有人多看它一眼。

隔着几家商铺还有一家被烧得焦黑的店面,从残存的招牌可以发现,这是另一个大陆内地颇为知名的服装品牌ONLY的专卖店。它们斜对面,还另一家被烧得焦黑的商店,从残存的招牌可以看出原来是达芙妮专卖,一个在内地流行的时尚女鞋品牌。

据官方报道,放火烧以纯店的是三位年青的藏族姑娘。而据记者后来了解到,3月14号下午,在这一带闹事的有许多是年青的藏族姑娘。一群青年藏族姑娘何以对几家卖青春时尚服装的商店有这么大的仇恨?这是一种颇值得研究的心理。

有一种民间说法,将拉萨城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是已被严重汉化的区域,因四川人占的比例非常高,被称为小成都;西部是藏民居住集中的老城区,是尚存的老拉萨。离以纯店没多远,便是北京路与朵森格路交界的十字路口,过了路口,就进入了西部拉萨。这里气氛明显发生变化。

还是同一条大街,街两边的店铺门却大多紧闭,只偶尔有一两家开着。各个路口、以及被烧得严重的店铺前面都有几个持枪的武警站着。路上时而可见排成两队、持警棍和盾牌走过的巡逻武警。路上行人明显减少,进出各个路口都需出示身份证件。

三轮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四川人,据他说,来西藏两三年了。没出事以前,他每天能挣60~70块钱,现在只能挣30~40块。为了安全,这一段时间下午五六点钟就早早回家了。

得知记者要住到老城区八角街附近一家藏族宾馆,他极力劝说记者住到东边去。并说民间流传前两天哲蚌寺的喇嘛还想冲出来闹事,现在还不安全。后来记者证实,4月11日哲蚌寺的喇嘛确实又与武警发生了冲突,只是具体情况如何,众说纷纭。

此时,布达拉宫已对外开放,而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和大小昭寺这些拉萨市及近郊最重要的几大寺院,也可以说是全西藏最重要的几大寺院,都还被大量着武警制服的人员把着路口和大门,不能接近。

记者入住的是八角街附近一家老字号的藏族涉外宾馆。它声名在外,旅游旺季时,房间经常供不应求。这附近也是3月14号受打砸抢最严重的区域之一,虽然这家门口挂着白色哈达的藏人开的宾馆并没有受到直接冲击。

服务员是一个中年藏族男子,满脸纯真灿烂的笑容,基本不会说也听不懂汉语,但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热心。中年老板娘会说汉语,但面带抑郁,很客气,明显不愿意跟记者多交谈。

记者是3.14事件客人离开后,该宾馆的第一位客人。

记者此后待在拉萨的多日里,市区商铺的营业进一步恢复,武警戒备渐趋缓和(除有两天奥运火炬相关的某中央官员到达时,晚上出去看到武警岗哨明显增多)。4月27日,色拉寺对外开放。从4月28日起,原来在八角街附近着武警制服站岗者绝大部分都换上各式便衣,其中不少打扮成内地户外背包客模样。4月30日,小昭寺对外开放(大昭寺于5月16日恢复开放,哲蚌寺和甘丹寺目前仍被关闭)。至5月1日,八角街内的商铺仍未开放,老城区周围的酒吧咖啡馆等娱乐场所也只有少数几家开门,市区受损严重地带的一些铺面仍面带焦黑未被整修。宾馆里仍只有少数几个入住者。街上只能偶见外来游客。但整个城市从外表上看,已基本恢复了正常。

而气氛依然紧张。经朋友介绍的当地藏族朋友,许多表示不愿在此时见陌生人。经朋友介绍的在当地工作的汉族人,见面后也多半拒绝谈论这一敏感事件。西藏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中明确公告:各单位工作人员要做到不造谣不传谣。

谎言与真相

中国政府称3.14事件是达赖集团有组织有预谋地策划的暴力事件。而西藏流亡政府在其宣传中则称,此次事件为藏人的和平示威,但遭到中国军警的残酷镇压,造成众多藏人死亡。出于对中共政府宣传的不信任,许多西方媒体和国民接受了西藏流亡政府的说法。

藏族女作家唯色是藏族民族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据说许多年青的藏族知识分子喜欢读她的文章。此次西藏事件爆发后,她在自己的博客上发布了多篇政府血腥镇压藏人的文章,并每天持续更新各方藏人抵制政府以及遭政府镇压的信息,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

在她位于北京通州的家中,记者近日见到了这位40出头的藏族女作家。据她告诉记者,3.14事件后,她并没有被软禁,只是有两次外出被跟踪,一次当地派出所一位工作人员上门告诉她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语气并不严重。她表示,虽然她不在现场,但是所有发布的信息都是在现场的朋友告诉她的,是可信的。

唯色在博客上提到采访一位当时在现场的藏人,对方表示亲眼看到3月14日下午有特警在八角街的巷子里枪杀一个年轻的藏族姑娘,并将尸体扔在特制车上带走了。在与记者谈及此事时,她坚称提供信息者是她值得信赖的。

记者走访了多位亲历过拉萨3.14事件的汉藏回人,可以证实,那天在拉萨城里的好几个区域都发生了藏人主要针对汉回民众的严重打砸抢烧,而关键区域是在八角街附近。

多位一直在现场的目击者表示,当天和接下来几天圴没有军警开枪。事实上,3月14日时,原来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武警仅手持盾牌自卫,在不还手的情况下,被手持大刀、石块和铁棍的骚乱藏人从宇拓路逼出八角街地带后,就完全撤离了这一区域,直到约三个小时后才带着催泪弹返回。但也仅在各个路口打散骚乱人群,并分批救出一些被困在八角街内的汉回民众。完全控制住局面则要到15号早晨。

也就是说,整个八角街在14号晚上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一群群的骚乱藏人到处砸烧抢夺。里面众多的金店、卡垫店、食品店被抢砸烧空。受损的多数是汉回人的商铺,也有一些藏族人的。据未证实的消息,有一家回族人三口被杀死在巷子里。

一些当地汉回生意人抱怨政府反应迟缓,不顾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一位没有参加此次平暴活动的解放军某部上校私下向记者报怨:藏独有什么?不就几片大刀,还收拾不了?政府不该置老百姓不顾。

一位一直在附近楼上观察的四川商人告诉记者,开始时只是砸店,抢的也有,但不多,军警撤退后,抢劫的才越来越多,而到大约三点钟后,火才烧起来,且越烧越大。

关于军警为什么会撤退,流传有几种未经证实的说法。比较传奇的是引蛇出洞,即政府看到藏人骚乱,故意撤退,让事态恶化,使藏独分子暴露出暴徒的原形,以掌握道德高点。但是,分析可知,当时奥运热情正在世界传递,中国正力图保持和谐安定的大国形象,很难想象中共领导人会有这样出奇致胜的动力。

另一种说法是,由于自3月10号以来,拉萨的各大寺院皆不稳定,当时拉萨的大部分军力都用来戒备几大寺院了,尤其是前几天闹得比较厉害的哲蚌寺、甘丹寺和色拉寺,而这三大寺院都在离城较远的郊区。又兼当时城区事发多处,政府一时不明情况,抽不出有效的军力进行全面防护,于是把军警撤离以保卫最紧要的单位。何况,事发时在城区防卫的军警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即使为了有效自卫,他们也不得不回驻地取拿还击工具。

对于唯色的提到的例子,作为拉萨最重要的旅游景点之一,事发当时的3月14日下午八角街商铺如云,中外游客如织,即使政府有意杀害藏人,很也难想像会让特警特意穿上制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之。

多位拉萨当地藏民在与记者谈及此事时,都表示暴乱只是一少部分流民所干,与大部分藏人无关,也认为事件本身不可能没有预先的计划和组织。最明显的是,几乎同一时刻在市区的不同地点发生了骚乱。而在现场的人士还看到,许多藏族妇女是用布袋背着当武器使用的石头,石头的质地大小也较均匀。现在的拉萨是一个市容整洁的现代化都市,市区根本不可能随手捡到大量这样的石块。

达赖及其流亡政府举的一些例证,记者虽未能一一进行核实,但一些最简单的是可以查证的,比如,达赖提到被毁的都是卖淫场所,事实上,记者在现场看到的受损遭破坏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商铺。

政府对西藏宗教的限制也并没有一些海外流亡藏人传的那么严重。在拉萨期间,记者每次经过布达拉宫,都会看到有虔诚的藏人自顾自地在转经或磕拜。记者每天围着大小昭寺周围走一趟,发现即使在气氛极为紧张的大昭寺,前门的广场附近不许走近,在后门附近仍然允许藏人在离得不远的地方朝拜。

一天上午,记者看到一位中年藏族妇女在离大昭寺后门一二十米远的地方磕长头,于是走近去看了看。她起来后回头冲记者笑了笑,继续她的磕头礼。

至于全城挨家挨户搜人,更是没有的事。记者接触的多位藏人就并没有被搜过。即使在事态最严重的八角街,两位住在里面的藏人向记者证实,他们所住的院子都并没有被搜过。

记者多次在八角街看到,在中午或傍晚路过的人少时,几岁十几岁的当地小男孩在跟拿着枪站岗的解放军玩耍。有两次几个穿着校服的当地男孩还用手摸士兵端着的枪支,年轻的士兵宽容地笑着。如果这是一群刚刚屠杀过他们家人朋友的恶魔,很难想像这些孩子那么亲善地围着他们。

不过,一些3月15日在街上走动的藏人,的确有可能无辜被抓。一位从青海来拉萨做生意的藏人说,他的一个同乡因15日在街上看热闹被抓,至4月初才放出来,被打得很厉害,出来后好几天还走不了路。一些在3.14后回青海老家的同乡,目前也被阻止返回拉萨。

从现实来看,政府在此次事件中为人诟病之处在于放任,而非严酷血腥。反政府的藏人列举的反对信息与现实离得如此远,令人怀疑他们到底是根本不知道实情,只根据自己一贯的想法构想出的事实,还是事先设定好了统一的宣传口径。

我们是一家人

毫无疑问的是,绝大多数藏民仍然对达赖有着不同程度的信仰。记者接触的所有藏人几乎都不相信这次暴力事件与达赖有直接关系,背后有他的授意。对于中央和地方政府在媒体上和学校等单位进行的揭、批达赖集团反动面目的宣传,最亲善的说法,也不过是将信将疑。比较多的人认为,这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达赖是他们最为尊崇的精神领袖,政府在媒体上怒气冲冲地对他进行不停地批判,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据一直在八角街附近开饭店的一位四川店主说,周围的藏人对寺庙的喇嘛确实很尊敬,节假日时,经常可以看到他们从早晨三、四点钟时就排队等着寺庙开门进去朝拜。喇嘛在他店里吃东西,不认识的藏人也经常会替他们付钱。

据了解,现在每年仍有大量的藏人通过正式或非正式的渠道去到印度。由于政治的敏感性,许多人都称是去做生意。但事实上,相当多的人是希望能去见一见他们心中的精神领袖达赖喇嘛。

我们是一家人,长久地被分开了。中共政府习惯称西藏流亡政府为分裂分子,是西藏动乱的总根源,而很多藏人从情感上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头脑清醒的藏人都认为应该闹,才可能为自己争取更多政治和宗教空间。但是在关于是否暴力的问题中,存在很大分歧,主张暴力的只是极少数。一位自认属于温和派的藏族知识分子告诉记者。

而据一位当地的藏人说,在甘孜一带,康巴汉子的反抗心理很强,不少人有闹一闹的心理,不少农牧民甚至记得民主改革以前,属于他们的土地。而在拉萨市,一位朋友告诉记者,也有不少藏人不忘1959年平叛时,中共军队对藏人大规模镇压。

据说,更大自治权和让我们的达赖喇嘛回来是大多数藏人的心愿。

在跟记者聊天时,一些藏族知识分子拒绝讨论现实政治,要让我们在这个国家内生活,就要尊重我们。否则就只会造成对抗。中国这么强大,从现实政治的角度不难用武力控制住西藏的形势,但是会在藏人的心里造成长久的巨大心理伤害。

与之相对的是,在内地各大论坛中,大部分汉族知识分子提起西藏骚乱时,都认为达赖应该停止分裂活动,藏人多年来得到中央政府的巨额补贴,还不知好歹地进行叛乱,应该严厉镇压。对藏人的心理缺乏真正的了解和理解。

一位藏族知识分子在3.14事件后,正在内地出差,所到之处,被投以怀疑和戒备的目光,甚至有人在附近对他指指点点,使他备感歧视。他认为,目前正在进行的对藏人的大规模的清算和区别对待,可能引起民族感情的分裂。

然而,令反政府藏人失望而令政府欣慰的一个现实是,就大多数藏人而言,对达赖的虔诚信仰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汉人的排斥,更不意味着他们中的多数会行动起来暴力反对政府或者驱逐汉人。

3.14事件过后,政府在媒体上有不少关于汉藏一家亲、藏人搭救汉人于危难之中的报道。记者碰到的许多汉回民众确实在3.14事件中得到藏人的很大帮助。一个记者认识的藏族青年当天下午三四点时正好路过情况混乱的青年路口,碰到一个头部被打出血伤势严重的汉人,将他送到了医院的急救中心。不少汉回族人当天是在藏族朋友,甚至是不认识的藏族好心人的陪伴下通过可能有危险的地段的。

作为一个态度友好的汉人游客,记者在拉萨市和附近的牧区受到藏民的排斥很少,不少素不相识的藏民对记者热情接待。总体的感觉是绝大部分藏民并无明显地排斥汉人情绪。

另外,记者在采访中接触的不同阶层藏人,从颇有影响的藏族知识分子,到普遍的市民,都会特别提及地方政府的异常腐败,这种腐败既表现在中饱私囊,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个人谋取巨大私利,也表现在对于社会问题缺乏有效的处理上。

许多藏人表示,打砸不应针对普通汉人,他们也是无辜的。有本事就冲政府机关去,这样我们没意见,还会赞同。

选择了最好的时机

在拉萨市穿行,很容易发现,这个城市已经汉化得非常明显。东部的成都且不用说,许多商店都是一些全国连锁的品牌店,在与全国所有小商品城并无多大区别的太阳岛,几乎到处听到的都是四川话。

即使在被人称为拉萨的西部老城区,许多卖传统藏族手工艺品的也是汉族和回族人。八角街一带,更是密布各种供大城市来的游客消费藏族风情的酒吧和咖啡馆。这些供现代城市中产阶级消费的场所,与北京上海或丽江凤凰等地类似场所并没有大区别。记者在现场发现,多处类似场所被砸烧得厉害。内地小资们津津乐道的玛吉阿米餐吧也未能幸免,二楼的玻璃被砸得支离破碎。

许多在拉萨的汉族人都说,从2002年开始,拉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许多道路进行了翻修,兴建了许多新的房子,整个城市面貌一新。开始有了更多的商业机会。而此前,城里到处都是土路,一起风,灰尘满天,根本不像个现代化的城市。正是在2001年6月,中央政府召开的第四次西藏会议提出西藏的跨跃式发展,对西藏的资金投入大大增加,加快了拉萨商品经济的发展。2006年青藏铁路的开通,更飞快地加速了这一进程。

而在某些怀念旧西藏的藏人眼里,汉人正如美国电影《飘》中获得南北战争胜利的北方人,得意洋洋地哼着小调,带着小商人的势利与狡诈来到拉萨,污染了这片淳朴美好的土地。

唯色说,去年九月她回拉萨时,许多藏族朋友都悲哀地告诉她:拉萨完了。

关于西藏、尤其是以拉萨等为主的城市地区的汉化现象,是藏族民族主义者经常提及的汉人企图消灭藏文化的证据。中共政府则总是列举自己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保护藏文化予以反驳。

事实上,这个完,并不是如西藏流亡政府经常宣传地那样,政府在藏地全方位地镇压藏人,使藏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心存邪恶地要故意消灭西藏文明。

更合理的解释也许是,中央政府对这种与商业文明相差甚远的古老文明进行了一定的保护,只是没有竭尽全力,有点半心半意而已。而对藏民在教育、医疗和社保方面的优惠政策,也不足以使藏人应对来自汉地的客观上更善于市场经济规则的外来汉回等其他民族的竞争。

勤劳耐苦的主流汉族中国人经过多年的市场经济发展,已经有了很强的商品意识,知识文化也有很大提高,相对于藏人而言,有明显的竞争力。在市场经济自由竞争的逻辑下,一个以宗教为核心的少数文明,怎么可能敌过强势商业文明的冲击?

在拉萨和另一个藏人生活较集中的城市成都,记者接触的众多汉人对藏人有明显的歧视心理。主要可以概括为:藏人懒惰,不爱干活,喜欢喝酒、泡茶馆,跳舞唱歌娱乐;野蛮,没有什么文化,有些一时不对就动手打人;脏,不爱洗澡换衣,这主要是针对来自牧区的藏民而言。

在拉萨八角街附近一家四川人开的旅游品商店中,记者正与店主闲聊,进来了两位牧民打扮中年藏民,看了一会就出去了。店主笑着对记者说:闻到没?身上一股味儿吧?

网上留传一张拉萨市某职介中心门口急聘藏汉民工10名招牌的照片,上写工资藏族每天30元,汉族每天50元。记者在当地也听到类似的说法:藏人哪怕做同样的工作,也只有汉人一半的工资。原因是汉人能吃苦,而且技术能力也强,做的更好。即使是一些藏族老板,也更愿意雇佣汉人。

在一些需要一定文化的单位,藏族人更不占优势。因为大部分这样的单位都是跟内地有业务来往的,这就需要良好的汉语能力。而许多藏族青年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从底层的体力劳动者,到受过中等教育的城市居民,拉萨有大量的各阶层失业藏人。他们没有固定的收入,在这个越来越繁华的现代化都市里,生活动荡不定。

记者去过一位因14号在小昭寺门前向军警扔石头被逮逋的中年藏人的家。那很难说是一个家。在拉萨底层藏人聚居的嘎玛贡桑社区,来自昌都的他们租住了一间五六平米的小平房。房间里乱作一团,摆了一些又脏又破的日用品,一张床上躺着他瞎眼的妻,十二岁的儿子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一家三口都是乞丐。

记者在拉萨至少还看到过两次一家三四口大人小孩坐在街头乞讨的情形。拉萨给乞丐流行的是一角两角的钱。偶尔有人给了一块面值的,一家人快乐地抢上去拿到手中。

而拉萨的消费非常高,自去年全国通货膨胀以来,更是物价飞涨。当地人常吃的牛肉已经涨到二十三四元一斤两,藏人常喝的甜茶,已经由原来的两三角涨到五角一杯,一碗份量并不多的牛肉面八元一碗。记者在当地吃饭理发时,均发现有藏人因为嫌七八元钱一碗的面条和五元一次的理发费太贵,坐下来问过价格又走了的。

同时,藏人显然不排斥来自汉地的各种新鲜商品,各种汉族店铺随处可见藏人身影。一家被砸关门的店铺前用三轮车摆着大堆汉式衣服,大约因为便宜,围了一大堆身着藏服的妇女。

记者去大昭寺对面小巷的一家理发店里剪留海。年轻的理发师来自温州,因为害怕,3月16号跑了回去,听说没事了,前两天又回来开门了。记者在她店里待的半个多小时,四五个客人多半都是藏人。她很职业地忙碌着,洗头时问水温好不好,剪发时问朝这边梳还是朝那边梳。

记者接触的多位内地商人都与这位姑娘类似,在3.14后回去避了一段时间,发现没事后,又坐了火车飞机回到拉萨。一时的骚乱似乎不可能阻挡住商业大潮的滚滚洪流。

整个中国有十三亿多人,居住面积占中国四分之一的藏民却只有六百多万。与之交界的四川省,又正好是有一亿多人口、大量移民外流的人口大省。只要政府不设阻碍,有生活和发财机会的拉萨,必然将有越来越多的内地汉人进入。一部分适应的藏人融入了这一进程,一部分不能适应者自然而然地会被边缘化。古老的藏文明也不得不逐渐消融于商业文化的大潮中。

市场经济造成严重的贫富分化,底层藏人生活困苦,对地方政府腐败的不满,被点燃的民族主义情绪释放出巨大的破坏力。一位普通的拉萨青年对记者说:组织这次骚乱的人选择了最好的时机。

amigowxi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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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民间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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