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尼欧都要举办音乐会,请贴发向各位朋友,当然,她的朋友们大多都是业余音乐家,有教授、医生、工程师、作家、诗人、家庭主妇等等,要说年龄,都比尼欧小得多。
桑尼亚和海瑞亚特也回来了。但是,路克不在,他是从来不参加他妈妈的音乐会和画展的。他不喜欢人多。奇怪的是他可以去跳舞,那里的人不是更多吗?不过,跳舞是一对一,偶尔,自己跳自己的,与别人无关,这样解释的话,也说得过去。
吉和如斯一块来了。一进牧场,火塘那边就传来了小提琴、大提琴、笛子,以及各种无名无姓的自制乐器的声音。说起那火塘,就在路克木屋的左侧大约百十来米远的地方,用石头围起来的,大家已松散地坐了一圈。
桑尼亚把大家带来的食物都摆在了离火塘很近的一个四面都是玻璃的小屋里,这是尼欧早年种草药的房子,不过,早就废弃了。现在,摆满了水果、饮料,以及各种好吃的,同时,火塘那边也没闲着,有人在烤香肠呢。
桑尼亚已经拿起了大提琴,其他的几个尼欧的朋友,也都拿起了乐器,多数时间,大家演奏的都是伊恩. 泰森(Ian Tyson ) 的曲子,也有鲍勃·迪伦(Bob Dylan) 的曲子,像《不变的哀伤》《变革时代》等等。只有吉,是个专业听众。她看着桑尼亚的浓眉毛,水一样静而深的双眼,都是尼欧的缩影。不过,与尼欧不同的是,她对婚姻是忠诚的,也是家中唯一结了婚的孩子。
和路克一样,海瑞亚特一生没有结婚,可能这正是她的追求吧。她比桑尼亚还美,身材修长、轻盈。今天,她没有弹琴,只是跟着大家的节奏跳舞,双臂弯曲,抱在胸前,每跳一个节拍,那短发就在微风中扬起一次。
“尼欧在哪里?”吉左右看着,走近了桑尼亚。
“在床上。”桑尼亚放下大提琴,指了指木屋。
吉就向木屋走去。尼欧的房间半开着,那瘦小的身子正侧身躺在床上呢,虽然背对着吉,但吉仍然可以看得出,尼欧的手里正拿着一本翻开的书,那是《艾米丽·卡尔传》。与往常不同,一边的中提琴盖子完全被打开了,尼欧伸手就可以够得着,但是,就是够得到,她也没有力气拿起来了。
“噢,吉,你的围巾真好看啊!”尼欧转过身子,可能听到了脚步声吧。其实,这围巾是当年吉在拉萨的帕廓买的,是克什米尔羊绒织出的围巾,由暗红色、灰色,还有黑色组成的,已经很旧了,不过,尼欧一眼就从这褪去的色彩中,认出了初始之美。
尼欧把书放在了枕边,坐直了身子。这时,她身下的尿不湿,在小腹那里鼓胀起来。吉笑了。人人都过不了这一关,出生时用尿不湿,老了时还要用尿不湿。不过,尼欧的精神可没有跟着尿不湿转悠。吉把床头桌往尼欧的跟前挪了挪,自己坐在了桌子的对面。其实,她很想挨着尼欧坐在床边,可是,她怕尼欧不乐意她的贴近,这倒不是说尼欧想与她保持距离,或者怕她闻到那股尿不湿的腥骚味,不是的,而是尼欧会担心自己失去了独立。
“尼欧,听到音乐了吗?”吉问。
“我想……站起来。” 尼欧没有回答吉,只是动了动身子。
“我扶你。”于是,吉把尼欧的鞋放在了她的床前,又帮她拿过拐杖。尼欧抓住拐杖,站了起来。这时,吉发现尼欧的床头,多了一幅瓷画,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袈沙的图伯特僧人,戴着一顶浅黄色的遮阳帽,前面还伸着一个长形的帽舌,挡着阳光,这僧人正坐在一堵坍塌的墙下,读着一卷长形的刻版经书。
“谁给您的?”吉指着那瓷画。
“海瑞亚特,是她自己做的。”尼欧说着,走到了门口。
尽管母女如此体贴,但是,每当海瑞亚特和桑尼亚回来看望尼欧时,都要住旅馆的,决不会和尼欧睡在一个房间,更不会与尼欧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个没完。吉依然记得,当年她回家看望静宜的时候,是每时每刻都守在妈妈身边的,同时,不住地叨咕着爷爷奶奶,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
吉扶着尼欧来到了篝火旁,坐下,大家像是没有看到尼欧一样,继续拉着琴,哼着歌,也许是为了让尼欧感到,她和大家没有什么不同吧?
桑尼亚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拿来了尼欧早年的一个很小很轻的手风琴,放在了尼欧瘦弱的双膝上,于是,尼欧慢慢地拉开了风琴。这时,一个挺拔的中年男子,拿着小提琴,站到了尼欧的跟前。
“他是卡尔加里乐队指挥哦!”如斯悄悄地告诉吉。
乐队指挥举起小提琴,合着尼欧的小手风琴,拉了起来。瞬息之间,温暖而优雅的肺腑之音,像烟缕,缓缓升起。
“这是贝多芬的《月光》。”吉在心里说着。
“吉,中国军队撤出图伯特没有?”一曲结束,尼欧突然转向吉,没头没脑地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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