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与“猫”
过了帕里,路两边渐渐出现了高矮不等的树木,远近一片绿色。比中国的江南还要绿。我看着窗外,这时,下起了小雨,天地更加新鲜。
“原来亚东只是卓木山谷里的一个小村子,历史上属于帕里宗,我们叫卓木。现在不同了,帕里变小了,而卓木变大了。”亚东珠吉村的司机说。
“为什么亚东变大了?”我问。在西藏,几乎所有的商业古城都在萎缩,而寺院不仅萎缩,都是被夷为平地后重盖的仿制品,远不如从前,为什么亚东是个例外。
“因为驻军。这里每天都在练兵。威胁锡金和不丹。”司机的声音小了,小得我勉强听清。”
我和伍丽华再没有出声。车里的空气凝固了似的。
“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温泉叫康布温泉,那里有十二个泉眼,治疗各种疾病,你俩一定要看看。”司机转了话题。
一进亚东,首先看到的就是军人,大街小巷都是军人,像一座军城。司机把我们放在一个四川饭店门前,就告别了。
我和伍丽华进了这个饭店,里面有个解放军正在吃醪糟。我们坐在了他的斜对过,各要了一碗面。
“你们这里有没有不丹一日游?”伍丽华转向了那位军人。
“怕是连边境也靠近不了呢。”军人搭话了。
“就是为了看一眼不丹或者锡金,我们才来这里。”我接过了话。
“在我们换岗那边,可以看到不丹,清清楚楚的,男女都分得清。”解放军也抬起了头。
“到你们换岗那边看看也行啊。”我又说。
“那得和我们团长商量。”解放军吃完了醪糟,推开了碗。
“我们可以见你的团长吗?”伍丽华问。
“你们吃了饭,跟我走吧。”军人热情起来。
吃过饭,我们租了一辆拖拉机,拉着那军人,向山上他的部队开去。人越来越少,路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小房,还不时地有解放军出出进进。
“这是些什么房子呀?”我好生奇怪。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猫住的地方嘛。”军人笑了。
“猫?”我更糊涂了。
“就是妓女呀!”伍丽华解释着。
“真没想到,你们部队还养了这么多妓女!”我看着那军人。
军人笑笑,再没搭话。
军人先把我们带进了他的房间。那墙上贴了好几张裸女照片。墙角还扔了一只高跟鞋。一股股发霉的气味袭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跟团长打个招呼。”军人说着走了。
“这里不像正经地方呀!” 我退到了门口,看着伍丽华。
“我刚搬进来,那些画都是原来那个人贴的。”军人恰好听见了,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立刻进入了正题,“团长请你们过去呢。”
团长的房间还真像个家。高压锅“吱吱”地冒着热气,土豆炖牛肉的香味一阵阵扑来。饭桌旁放了一本《喇嘛王国的覆灭》,崭新的封面,似乎还没来得及看呢。
团长开门见山:“不瞒你们说,到边境,我做不了主,出了事,没办法交差呀。”
我就拿出了记者证,团长接过去看了看:“说真的,除了边境,这里可以写的东西不少,一会儿,让这位战士带你们参观一下图书室,新建的,晚饭也在这里吃吧,战士们最近的火食改善了不少。”
图书室里,空空落落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我翻了翻那些书,除了中共的宣传品以外,没有一本正经书。
“你们就读这种书吗?”我拿起一个掉了封面的小人书。
“这里不像正经地方呀!” 我退到了门口,看着伍丽华。
“我刚搬进来,那些画都是原来那个人贴的。”军人恰好听见了,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立刻进入了正题,“团长请你们过去呢。”
团长的房间还真像个家。高压锅“吱吱”地冒着热气,土豆炖牛肉的香味一阵阵扑来。饭桌旁放了一本《喇嘛王国的覆灭》,崭新的封面,似乎还没来得及看呢。
团长开门见山:“不瞒你们说,到边境,我做不了主,出了事,没办法交差呀。”
我就拿出了记者证,团长接过去看了看:“说真的,除了边境,这里可以写的东西不少,一会儿,让这位战士带你们参观一下图书室,新建的,晚饭也在这里吃吧,战士们最近的火食改善了不少。”
图书室里,空空落落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我翻了翻那些书,除了中共的宣传品以外,没有一本正经书。
“你们就读这种书吗?”我拿起一个掉了封面的小人书。
军人不置可否地笑了。
“当团长的,和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是不一样,人家墙上一张美女图也没有。”伍丽华说话了。
“这几天,他老婆探亲,他把那些玩艺藏起来了,平时,他比谁都喜欢猫。”军人搭着话。
“我们得走了。”我说。
“是呀,我们得去找旅馆,必须走了。”伍丽华催促着。
“旅馆多得很,吃完晚饭再走吧?”军人挽留着。
“不。谢谢你们团长的好意,真的,再不走,天就黑了。”我说。
“我送你们。”军人倒热情。
“不必了,请回吧。”伍丽华说。
于是,那军人转身回去了。可是,没走出几步,那军人跑着又赶了上来,还提了两包果子:“这是我们团长送你们的,他说,我们这里的好人好事很多,都很值得写。他欢迎你们再来。”
我们到亚东,原本是为了去不丹或锡金一日游的。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我们对喜马拉雅政治的无知,闹出了笑话。但这能怪我们吗?我们是被中国的红色宣传愚弄了。事实上,不丹和锡金的王室,过去都是很乐意与西藏的贵族联姻的,像锡金公主库库啦,就嫁给了江孜宗本……过去,这里两边的人们都很少想到国界吧?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草木皆兵。不仅如此,中国军队还常越国界,挑衅锡金。这是六十年代的一部关于锡金被中国威胁的纪录片:Sikkim: Endangered By Red China (1)。
东嘎寺
回到亚东,我和伍丽华很顺利地找到了一家旅馆。看来,不丹和锡金是肯定去不成了,我们商量着第二天去东嘎寺。
东嘎寺是很著名的一座寺院。过去的著名,是因为这里诞生了很多杰出藏医,保留了不少制作藏药的秘方,其藏药质量远近闻名。现在的著名,是因为一九五〇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入侵西藏后,达赖喇嘛尊者避难这里。达赖喇嘛尊者在自传《我的国土与子民》和《流亡中的自在》里,都提到了这座寺院。
当年,达赖喇嘛尊者是带着国家印玺和西藏政府的高级官员,一起到东嘎寺的。因此,张经武作为驻拉萨代表上任时,中国当局让他绕道印度,而不是取道穿过西藏东部的康或藏北前来拉萨。因为东噶寺位于印度和西藏的边境,也是张经武由印度进入拉萨的必经之路。达赖喇嘛尊者在自传中写道:
“这显然,一旦他进入西藏的国土,我们就不得不见面。”
“我从没有见过任何中国方面的军人,也不想与他见面。谁也不知道他是以友好态度还是以征服者的态度前来……”
但是,最终达赖喇嘛尊者还是决定在东嘎寺与张经武见面:
“我决定在寺院顶层的一个房间会见他,他要求与我以平等地位会面。如果按照藏式坐法,需要讲究很多细节,因此,我们准备了椅子,而不是西藏式坐垫。”
“当时,我透过窗户,好奇地想看看他是什么模样。我看见的是身穿灰色制服,头戴压舌军帽的三个平庸的人,看上去也不重要,夹在身穿红色和金色衣服的我们的官员们之间。我现在才知道,那平庸,就是把西藏人要变成和他们一样……”
我和伍丽华第二天早晨就到了亚东的邮局门前,那里是出租车总站。不过,多为拖拉机。我们走近了一位藏人,告诉他想去东嘎寺,他点点头,看上去很是乐意,出价也很低。
前往东嘎寺的路上,出现了几个扛着铁锹的解放军,伸手拦我们的车,显然要搭车。然而,司机师傅加大马力,面无表情,一飞而过。后面的解放军毫不犹豫地撇出铁锹,向我们坎来,吓得我和伍丽华都抱住了头,好在司机师傅已把那几个军人甩得够远。
快到东嘎寺时,藏人师傅腾出一支手,摘下毡帽,向东嘎寺顶礼。然而,我们并不是一下子接近东嘎寺的,下了拖拉机,又在山中的草丛之间穿行了很久,才进入东嘎寺。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高高的木架,一位俗人画家正在那木架上画壁画。他低头看着我们笑笑,又向里面指了指。
维基百科称:“东噶寺的二层佛殿内,还收藏着《甘珠尔》三部、《丹珠尔》二部、《十万颂》一部,以及阿底峡、仲敦巴、俄勒贝菩萨、宗喀巴等高僧的著作全集,以及萨迦、格鲁、噶举、宁玛等传承的大小五明等等。东噶寺内的文物很多,主要包括佛像、唐卡、铜钹等等。” 不知现在这些宝贵的佛教著作是否还在?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出来了一位僧人,不等我们说话,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当年达赖喇嘛尊者与张经武见面的房间。也许来这座寺庙的他国人士,基本都是为了这个房间吧,已形成了规律:来人先领进这个房间。其实,这里毫无特别之处,只有两把现代的椅子,是达赖喇嘛尊者和张经武坐过的。
除了这个房间,其他的房间已没有了轮廓,每一处都很凌乱,我甚至有些后悔跑这么远到这里。当然,现在想来,这探访是很有必要的,没有看到那破败,就很难想到从前的兴盛,也就没有兴趣追踪历史了。
维基百科根据“中国西藏网”文章称“民主改革后,该寺被确定为保留寺庙,并且留有喇嘛八人。文化大革命时,该寺被毁。后来,由政府拨款修复了措钦大殿。”
这句话透露了几个信息,一,既然民主改革后这座寺院定为“保留寺庙”,就是说,还有很多寺庙被定为不予保留的。二,被定为“保留寺庙”都遭到如此拆毁,那么,不予保留的寺庙又是什么结局?三,“由政府拨款修复了措钦大殿”这句话,说明除了措钦大殿,其他被破坏的建筑并没有得维修。
维基百科称,“解放”以前,东噶寺有一百多僧人,现在只允许留在八位僧人。看来,政府的“修复”,是让东嘎寺留下了一个虚名。
那么,我的问题是,这些被拆毁和蹂躏的寺庙,以及那些失踪的珍宝,加在一起是个什么数字?为什么要破坏这些历史珍宝?这显然是统一行动。是的,毛泽东是总“设计师”,但那具体发号施令的人是谁?是怎么拆毁这些寺庙的?那些人拆毁的?
康布温泉
从亚东到康布温泉五十公里。可是不通汽车,怎么去?我和伍丽华又到了亚东邮局前面租车。一个开出租汽车的四川人走近了我们。
“去康布温泉?一天最少二百元!”他说。
“可以。”我和伍丽华异口同声。
“明天下午出发,行吧?”
“你不是说一天200元吗,如果下午走只是半天,一百元吧?”我讨价还价。
“好好好,明天早晨七点我过来接你们。”
“留个电话和住址吧。”我说。
于是,他给了我们一个地址。
第二天早晨七点,他没有来,八点也没有来,九点还是没有来。我和伍丽华就去了他住的地方,他太太说,他早就出车走了。
这么晚了,再到哪儿租车呢?我和伍丽华失望地四处搜寻着出租车,在邮局门前,我们看到前一天拉我们去东嘎寺的藏人师傅正无精打采地坐在他的手扶拖拉机上。
“去康布温泉吗?”我和伍丽华同时看着他。
他点点头。
“多少钱?”我问。
“一百元。”他说。
于是,我们上路了。沿着亚东河,很快进入了藏南谷地。一条条溪流出其不意地横在路上,手扶拖拉机无奈地开进了水里,在大小卵石之间起伏跌宕。我一次次腾云驾雾般离开了车挡板,眼看变成碎片了。就不住地问司机师傅:“还有多远?”对方总好脾气地笑笑:“远着呢。”
溪水连绵,山脉高耸,虽说尽是绿色,可,并不暖和,衣着单薄的同伴,冻得上牙打着下牙。司机师傅就脱了他自己的巴札,披在了伍丽华的身上。
又听到了水声。现在,我最怕的就是水声了。就对着伍丽华点点头,于是,我们请司机停车,开始了步行。水汽弥漫了道路。一股清流飘飘洒洒自天而落。“瀑布!多么秀气的瀑布啊!”我感慨着。
“太美了!”同伴也说。
“要是在中国,早就被观光者围得密不透风了,可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说。
“怎么没有……”不等同伴说完,一位小伙子一步跳上了手扶拖拉机,司机师傅笑呵呵地看着他把氆氇袋子往两脚之间一放,二话不说,开车了。
“哪里去?”我好奇了。
“挖虫草。”他拍了拍空袋子。
车慢慢地开,我们慢慢地走。鸟儿自由地唱着,水气、草气、树木和泥土的混合气味,真是好闻。我们都不住地吸着鼻子。
挖虫草人下车了,又上来一个女人,背着小小的氆氇背包,抱着孩子,像走亲戚的。我们的手扶拖拉机就这样不断地上下乘客。好心的师傅对搭车的女人一律不收钱。我和同伴对视了一秒钟,眨了眨眼睛,都笑了,司机师傅也笑。
此刻,靠近亚东河的路面出现了坍塌,司机师傅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我和同伴也不敢呼吸了。车速放慢了。还好,终于从危险中开过来了!但,很长时间,谁都不敢说话。山上的植物矮了,甚至贴近了地面,有了牦牛、羊群、祥布飘动的石头房子。
“当、当……”
“什么声音?”我盯着前方。
“前面在练习射击,不能再走了!”一位解放军同志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们跟前。这才发现,不远的空地上,有不少军人呢。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子弹从我的头上飞过。伍丽华立刻坐在了地上,我蹲在她的身边。尽管此刻没有凉风,但,我的全身在抖。司机师傅倒没有抖,站着,面朝解放军,目不斜视。
“谁知道他们的训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伍丽华叨唠着。我不吱声。司机师傅也不吱声。只有“当、当”的枪声,不时地传来,比电影中的声音小,闷闷的,但,是真的。
过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枪声才算结束。又上路了。很快地,出现了河流和稀稀落落的石头房子。
“这就是康布温泉。”司机师傅终于结束了那震耳欲聋的“突突”声,下了车:“我去找人。”
一会儿,来了一位提着一串钥匙的年轻人。
“请到这边。”年轻人说着,转身朝离山路最近的一个石头房子走去,打开了房门。
“哇,有四个房间!”同伴喊了起来。
年轻人笑了,又打开了另外两个房间:“自己选吧,哪里洗都可以,每人5元。里面的池子治皮肤病,外面的治关节炎。”
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水池。泉水从外面“哗哗”地向里流着。这一生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贴近理想了:温温的泉水,柔和地拂去了我们一路的风尘,还有惊吓。
我和伍丽华一会儿泡进里面的温泉,一会儿又泡进了外面的温泉,简直忘乎所以了。连池子底下那一层绿苔都给掀了起来,像进入了海底。
“这么多的绿苔啊!”我说。
“说明来这里的人不多呗。”伍丽华看也不看我,一个劲地把水撩到头上,掀起一阵阵水花。
西藏高原的温泉,数都数不过来,比如羊八井温泉、德中温泉、拉孜温泉……还有一些冷泉,比如雄巴拉曲,还有我去楚布寺的路上,碰到的两个无名无姓的冷泉,那水,喝起来,真叫甘冽呢!真的,西藏就是西藏,和哪儿都不一样。在中国,就不会找出这样自然的风景。单说被炒作得神乎其神的华清池,去了以后,肠子都悔青了。所有的自然风光,不仅被那些画蛇添足的亭台楼阁糟蹋了,还被人声、脚步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震得粉碎。有了这个教训后,只要被列为风景名胜的地方,我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从温泉出来全身无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穿上衣服。可是,一出门,就倒下了。先出去的伍丽华在另一边的房前向我招手,以为我在开玩笑呢。然而,给我们开门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冲着伍丽华大喊:“快扶她上车!”
“去哪儿?”伍丽华不解了。
“我家。”年轻人指指前面不远的村庄。
“为什么?”伍丽华警惕起来了。
“她必须休息。”年轻人坚定地看着我的同伴。司机师傅也跑了过来。紧紧地跟着我们。
年轻人的家是一座三层的土房。我被伍丽结掺扶着,直接上了二层。中间的火炉还热着,屋里暖融融的。两张木床上,铺着手工编织的卡垫。我立刻躺在了床上。
“别打扰这位小姐,让她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年轻人嘱咐着伍丽华和司机,出去了。
一会儿,进来了一位老妇人:脸又红又黑,两条缠着彩线的头发像从未洗过似的。
“我的母亲。”年轻人跟在后面介绍着。
老妇人把炉火调旺了,坐上了陶壶,又放进一些茶。水开了,她一杯又一杯地为我倒着甜茶,那粗糙的手不断地擦去我额头的汗珠。我试着坐了起来。
“一般来说,到了这里,要住上一个星期才能下水,只有好身体才行。很多中国人来了都受不了。”年轻人说着坐到了我的床旁。
“为什么不早说?”我问。
“你俩的身体看起来都很好,我以为不会有事的,再说你们带车来,肯定今天要回去,说了也不会听。”
我笑了。伍丽华也笑了。司机师傅一声不响地听着。
“康布温泉水好,能治四百多种疾病。像皮肤病、骨折、关节炎、头闷、胸闷......”男人像小学生背诵课本似的,不停地说了起来,“康布温泉由十二个泉组成,每眼泉都有一个故事呢。像专门治骨折的老鹰池子,居说,从前有一支老鹰的翅膀掉在了里面,七天后,便自动飞回了天空。金鱼池子,专门治皮肤病。如果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尤其我们的格西喇嘛,能看见水中游动的金鱼……”
“真的吗?”我和同伴异口同声。
“真的。”年轻人点点头,司机师傅也跟着点头。
我兴奋起来:“你哪里学的汉语?”
“西安民族学院。”年轻人回答。
“学了几年?”同伴问。
“两年。”年轻人又答道。
“西安好,这里好?”我问。
“这里好。”年轻人不加思索地说。
“今天走吗?”司机师傅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好像走不了。您如果不同意可以先走,也照付您的钱。”我说。
司机师傅低下了头。
“如果你住下,我们为你付旅费。”伍丽华看着司机。
“我自己付。”司机师傅小声说着又低下了头,看得出他从心里同意了。
过了一会儿,同伴抚摸着床上的垫子,看着年轻人,好奇地问:“你妈妈会织地毯吗?”
“我家里人都会织。上去看吧。”年轻人说着站了起来,看着我,“你可以试着起来走一走。”
于是,我们一起到了第三层,屋子的左面,是一排佛龛。都是格鲁教派的大师,有宗喀巴、嘉措杰、克主杰,还有十三世达赖喇嘛。年轻人打开了角落里的木柜。
“啊,太美了!”伍丽华小心地摸着柔软的卡垫,这也是我平生看见的最美丽最货真价实的卡垫。真想买下来啊!可是,我也现实地想到:怎么带回家乡,即使拉萨也带不到啊!太重了!货真价实反倒使我们不能买了。
下楼时,我觉得轻松了。
“还是回去吧,我感到身体好了。”我说。
“行李还在招待所,本来我就不太放心。”伍丽华说出了她的忧虑,司机也点点头。和我们一心一意的司机啊!我们之间,竟有种手足之情。
“住下吧,很方便。随你们选房间,我不收费。”
我们三人都笑了。我说:“还是回去吧。今早出来时,就打算晚上回去的。”
“吃完饭再走吧。喜欢吃什么,我去做。”年轻人站着不动。
“没时间了。到亚东天就黑了”我说。
“什么时候再来?”年轻人的眼里都是不舍。
“不知道。”我递上笔记本,“请留下你的地址和名字。”
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邮编:856700,亚东康布温泉经理……
和这位康布温泉的经理分别时,他一再说:“再来啊!”手扶拖拉机开动了,他还跟着紧跑了几步。
一会儿,来了一位提着一串钥匙的年轻人。
“请到这边。”年轻人说着,转身朝离山路最近的一个石头房子走去,打开了房门。
“哇,有四个房间!”同伴喊了起来。
年轻人笑了,又打开了另外两个房间:“自己选吧,哪里洗都可以,每人5元。里面的池子治皮肤病,外面的治关节炎。”
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水池。泉水从外面“哗哗”地向里流着。这一生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贴近理想了:温温的泉水,柔和地拂去了我们一路的风尘,还有惊吓。
我和伍丽华一会儿泡进里面的温泉,一会儿又泡进了外面的温泉,简直忘乎所以了。连池子底下那一层绿苔都给掀了起来,像进入了海底。
“这么多的绿苔啊!”我说。
“说明来这里的人不多呗。”伍丽华看也不看我,一个劲地把水撩到头上,掀起一阵阵水花。
西藏高原的温泉,数都数不过来,比如羊八井温泉、德中温泉、拉孜温泉……还有一些冷泉,比如雄巴拉曲,还有我去楚布寺的路上,碰到的两个无名无姓的冷泉,那水,喝起来,真叫甘冽呢!真的,西藏就是西藏,和哪儿都不一样。在中国,就不会找出这样自然的风景。单说被炒作得神乎其神的华清池,去了以后,肠子都悔青了。所有的自然风光,不仅被那些画蛇添足的亭台楼阁糟蹋了,还被人声、脚步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震得粉碎。有了这个教训后,只要被列为风景名胜的地方,我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从温泉出来全身无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穿上衣服。可是,一出门,就倒下了。先出去的伍丽华在另一边的房前向我招手,以为我在开玩笑呢。然而,给我们开门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冲着伍丽华大喊:“快扶她上车!”
“去哪儿?”伍丽华不解了。
“我家。”年轻人指指前面不远的村庄。
“为什么?”伍丽华警惕起来了。
“她必须休息。”年轻人坚定地看着我的同伴。司机师傅也跑了过来。紧紧地跟着我们。
年轻人的家是一座三层的土房。我被伍丽结掺扶着,直接上了二层。中间的火炉还热着,屋里暖融融的。两张木床上,铺着手工编织的卡垫。我立刻躺在了床上。
“别打扰这位小姐,让她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年轻人嘱咐着伍丽华和司机,出去了。
一会儿,进来了一位老妇人:脸又红又黑,两条缠着彩线的头发像从未洗过似的。
“我的母亲。”年轻人跟在后面介绍着。
老妇人把炉火调旺了,坐上了陶壶,又放进一些茶。水开了,她一杯又一杯地为我倒着甜茶,那粗糙的手不断地擦去我额头的汗珠。我试着坐了起来。
“一般来说,到了这里,要住上一个星期才能下水,只有好身体才行。很多中国人来了都受不了。”年轻人说着坐到了我的床旁。
“为什么不早说?”我问。
“你俩的身体看起来都很好,我以为不会有事的,再说你们带车来,肯定今天要回去,说了也不会听。”
我笑了。伍丽华也笑了。司机师傅一声不响地听着。
“康布温泉水好,能治四百多种疾病。像皮肤病、骨折、关节炎、头闷、胸闷......”男人像小学生背诵课本似的,不停地说了起来,“康布温泉由十二个泉组成,每眼泉都有一个故事呢。像专门治骨折的老鹰池子,居说,从前有一支老鹰的翅膀掉在了里面,七天后,便自动飞回了天空。金鱼池子,专门治皮肤病。如果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尤其我们的格西喇嘛,能看见水中游动的金鱼……”
“真的吗?”我和同伴异口同声。
“真的。”年轻人点点头,司机师傅也跟着点头。
我兴奋起来:“你哪里学的汉语?”
“西安民族学院。”年轻人回答。
“学了几年?”同伴问。
“两年。”年轻人又答道。
“西安好,这里好?”我问。
“这里好。”年轻人不加思索地说。
“今天走吗?”司机师傅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好像走不了。您如果不同意可以先走,也照付您的钱。”我说。
司机师傅低下了头。
“如果你住下,我们为你付旅费。”伍丽华看着司机。
“我自己付。”司机师傅小声说着又低下了头,看得出他从心里同意了。
过了一会儿,同伴抚摸着床上的垫子,看着年轻人,好奇地问:“你妈妈会织地毯吗?”
“我家里人都会织。上去看吧。”年轻人说着站了起来,看着我,“你可以试着起来走一走。”
于是,我们一起到了第三层,屋子的左面,是一排佛龛。都是格鲁教派的大师,有宗喀巴、嘉措杰、克主杰,还有十三世达赖喇嘛。年轻人打开了角落里的木柜。
“啊,太美了!”伍丽华小心地摸着柔软的卡垫,这也是我平生看见的最美丽最货真价实的卡垫。真想买下来啊!可是,我也现实地想到:怎么带回家乡,即使拉萨也带不到啊!太重了!货真价实反倒使我们不能买了。
下楼时,我觉得轻松了。
“还是回去吧,我感到身体好了。”我说。
“行李还在招待所,本来我就不太放心。”伍丽华说出了她的忧虑,司机也点点头。和我们一心一意的司机啊!我们之间,竟有种手足之情。
“住下吧,很方便。随你们选房间,我不收费。”
我们三人都笑了。我说:“还是回去吧。今早出来时,就打算晚上回去的。”
“吃完饭再走吧。喜欢吃什么,我去做。”年轻人站着不动。
“没时间了。到亚东天就黑了”我说。
“什么时候再来?”年轻人的眼里都是不舍。
“不知道。”我递上笔记本,“请留下你的地址和名字。”
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邮编:856700,亚东康布温泉经理……
和这位康布温泉的经理分别时,他一再说:“再来啊!”手扶拖拉机开动了,他还跟着紧跑了几步。
初稿于1997年
完稿于2020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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