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的图伯特文化

文/朱瑞

佛教认为，精神世界是最为复杂的，也是无限的。“一切现象都是心的投射。”这是第三世嘉华噶玛巴在《大手印祈愿文》中写过的话。图伯特文化或者说图伯特佛教，正是教授我们如何驾驭精神回到本然状态，呈现最初的明净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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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人类总是努力认知和操从物质世界。连医生在治疗疾病时，也往往局限于物理层面，对于引起大多数疾病的精神领域，却知之有限。图伯特文化，可以引导我们建立新的神经元连接，断除痛苦的内在习性。

最近，我在阅读明久仁波切的著作《根道果：禅修的方法与次第》时，很是震撼。因为这部书简洁地向读者展现了图伯特佛教中，超越科学和已被科学印证的领域。

其实，在读这部作品之前，我已采访过达兰萨拉图书馆馆长拉多先生。他是一位僧人，有着丰富的修习经验，多次主持过佛学与科学的对话。但由于我们之间只能用英语交流，而我的英语又很差，一直被那些医学科学上的词汇所迷惑。直到后来，我去了达兰萨拉的图伯特禅修院，才多少理解了拉多先生的话。因为在那里经年修习的西方学者告诉我，测试证明，这种禅修，可以使人从生理层面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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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知识，主要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在图伯特延续着。当你从上师的口中获得这一切的时候，已融入了上师自己的研判和锤炼，成了个人的经验。释迦牟尼说，不要盲目地相信我的话，要详查和体悟，就像炼造纯金那样。因而，辨经成了图伯特教育体系的重要内容。那其实，正是从各种角度，打磨佛法，直到剔透莹亮，成为修习者自己的精神珍宝。

我在达兰萨拉期间，专门拜请了一位哲蚌寺的格西为我讲授《四圣谛》。他盘坐在一张矮桌前， 只是讲， 清晰地、有节奏地，从不看教案。那些佛法，似乎已成了他的血脉 ，成了他自己走向精神觉地的智慧显现。

我很是理解，创巴仁波切在他的《突破修道上的唯物》一书中，把图伯特文化比喻为“刚刚出炉的面包，永远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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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上师，在图伯特，简直多如繁星 。比如《证悟者的心要宝藏》作者顶果仁波切和《水晶与道光》的作者南开诺布仁波切，都出生于德格附近的小村落。他们的家庭，又都有着深厚的佛教渊源。也可以说，在图伯特，那些名不经传的小村庄，还有平凡的黑帐篷，都积淀着深厚的文化。

最近，有位藏人送我一部《宁玛派源流》， 仅仅目录中的大成就者，已让我目不暇接了。这还只是宁玛传承，那么，萨迦、噶玛噶举、噶当格鲁传承中的大成就者又有多少呢？一位多年居住在达兰萨拉的英国人跟我感慨：“图伯特是盛产大师的沃土啊！”但是，中国人却很少知道这些大师的名字和他们的事迹，那是我们的想像很难抵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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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伟大的成就者，并不像中国政府宣传的那样，是高高在上的。他们往往居住在寂静的山林里，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这是我最近在阅读南开诺布仁波切的《水晶与道光》中才了然的。

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在珠穆朗玛脚下的绒布寺，几位前来祈请护法神加持的西藏登山运动员，同意我搭他们的车子，一起去大本营（各国登山队安营扎寨的地方）的途中，车，停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山洞前。 “里面住着一位宁玛派的修行人。”一位登山队员跟我解释。

在黑漆漆的洞里，出现了酥油灯昏暗的光亮。一位老僧人诵着佛经，披着旧得褪了色的岗达木（斗篷）出现了。他的脸，像一辈子也没有洗过似的。然而，这几位年轻的、武威的，穿着极为现代的登山队员，立刻为他磕头，献上了供养。为什么他们如此信赖和敬重这位看上去又脏又穷的老人？至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位老僧人的血脉里蕴藏图伯特的秘密。

南开诺布仁波切是一位著名的转世。对他影响较大的一位上师蒋秋多杰 ，“从外表看来，就是一位普通的图伯特乡下人。他周围的 弟子们也过着很平淡的生活，他们根本不富裕……”然而，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最后，在蒋秋多杰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村落，大家彼此帮助，靠种田维持生存。后来，中共入侵，要求解散这个村庄，推行社会主义，但是，调查中发现，这个小村，早就以实实在在的社会主义形式存在了。

南开诺布仁波切在回忆令他尊崇的阿玉空行母时说：“她看上去似乎根本不知道任何教法。对我的拜访也很冷淡，甚至不让我在她的住处附近扎营。”然而，南开诺布的诚心没有动摇。后来，这位空行母得一吉祥之梦，于是，收他为徒，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她传授了他非常多的教法。

我提到这些的意思是，和我们相比，图伯特是一个更没有等级的地方。在那里，衡量一个人高低贵贱的标准，不是财富而是心的明净程度。 当然，没有一个社会是完美的，图伯特也不是天堂，不合理的事情仍然存在，但是，佛教文化和中国的独裁文化之间，是有着质的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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苯教是图伯特的古老宗教。如今正在被抢劫性开发的岗仁波钦、玛旁拥措一带，正是四千多年前，象雄古国的文化中心，也是苯教的源头。

在苯教世界里，图伯特的每个地方，都有神祗把守，为的是努力阻止佛教的到来。但是，莲花生大师降服了这些神祗，是的，是降服，不是消灭，并使他们从此护持佛教。 莲花生大师认为，他是超越了一切限制的，不必排斥图伯特本土的神祇，甚至接受了苯教中复杂的宇宙论、占星学、 祭礼和医学等，这种思想，后来，在图伯特的精神中，延伸为宽容和包容。

我曾专门探访过莲花生大师的出生地——印度北部的措边玛。如今，环绕着大师出生的湖泊，遍布经幡和藏传佛教的寺庙，那是图伯特人，在表达着对莲花生大师绵绵不尽的感激和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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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伯特神祇，给我的视觉冲击是难以描述的。起初，是拉萨色拉寺的马头明王：三头六臂，居中的脸是红色的，右边的脸是蓝色的，左边脸是白色的，头顶绿色马头，血盆大口，獠牙突出，且圆睁三只眼睛…… 面目凶恶，怒气冲冲。后来，是拉萨祖拉康里的班丹拉姆女神。女神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是十分美好的。然而，她生有三眼，呲着獠牙，头发直立，用割下的头颅串成花环……

直到多年后，我才理解，那每个表情，都是有着深长的寓意的。其中所蕴含的文化，是我这个外族人，怕是研究一辈子，看到的也只是皮毛。

还有观世音菩萨的千手千眼， 龙树菩萨头顶那数只飞舞的龙、松赞干布头上顶着的佛像，甚至那些美仑美奂的壁画、法器，以及习俗、传说、节日……都是超越了我习惯的世界。

一位尊贵的上师告诉我，睁开眼睛，我们看到的是相对真理，闭上眼睛，我们看到的才是绝对真理。原来，我曾经习惯的世界，完全被肉眼限制了，仅仅在一个平面里，那是一个呆板的、封闭的相对真理的世界。而图伯特人生活在三维或者多维的空间里，可以看到我们的肉眼看不到，却是实实在在的灵性飞扬的世界，它是蓬勃的、开放的，五彩缤纷的和超越世俗的。也可以说，那是事物的本质，一个绝对真理的世界。从这一角度理解，图伯特文化显然是这个世界的顶尖文化。

然而，这样伟大的智慧，在中共侵入西藏后，却被丑化为最黑暗、最落后、最野蛮、最残酷，并想尽一切办法肢解、禁止，以至于灭绝。

2012年1月28日完稿于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