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9日星期五
茉莉:历史不能任由胜利者涂抹
——读达瓦才仁的《血祭雪域》
达瓦才仁出生太晚,没来得及亲眼目睹四十多年前,西藏高原那一场悲壮卓绝的抗暴起义。当他还是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时,伫立村头,看见西藏湛蓝美丽的天空下,野地里四散着当年留下嶙嶙白骨---村里家家都有人被打死或饿死。西藏人没有土葬的习惯,死去的人没有墓碑,只有骷髅、脚链与野草杂生的一片凄凉,告诉他那里曾有厚积的鲜血被时光冲刷。
夜间的篝火旁,家乡老一辈悄悄谈论着四水六冈游击队浴血抵抗汉人的战争,小小的达瓦挨着父亲和伯伯坐下,静静地聆听着那些不许被文字记载的故事。一曲西藏民族屈辱哀痛的长恨歌,就萦绕在他幼小而沉重的心灵里。
我认识达瓦时,他已经不是昔日听故事入迷的小男孩,而是西藏流亡政府的年轻官员了。在我1998年访问印度西藏流亡社区期间,他负责做我的翻译,我们因而成了姐弟般的好朋友---这是我的人生幸事之一。达瓦曾诚恳地告诉我:他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把西藏人五十年代那一段悲惨的抗争史纪录下来,传给后代。
作为一个精通汉语的藏族知识分子,达瓦非常清楚地了解,那一段血染的历史在汉族胜利者手里,其真相是怎样被严重歪曲,其史料是怎样被存心隐藏。不少汉藏双方的当事人和目击者都被迫缄口,中国官方出版的西藏当代史,其中撰写的“平叛战争”,竟然拿弱小民族的血泪涂抹自己的伟大辉煌,历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而流亡在印度的西藏人,寄人篱下生计维艰,顾不上做这项搜寻整理历史的工程。
但达瓦坚信:失败者应该书写自己的历史。如果失败者沉默,胜利者墨写的谎言就会彻底掩盖血腥的真相。西藏的历史绝不只属于过去,它与现在的西藏的处境有直接而复杂的关系。追寻历史、直面历史不是为了抚摸伤口哀吟,而是一种顽强的现实抗争。只有失败者不肯遗忘,那么,胜利者永远不可以说:他们征服了一个民族,他们获得的真正的胜利。
达瓦的恐惧是很深的:参与那场抗暴起义的西藏战士已经垂垂老矣,他们那无比珍贵的历史记忆,就要淹没于荒凉的山野与江河,在民族的集体记忆中失去痕迹。
因此,达瓦经常向朋友诉说他的“心病”,不知感动了何方神圣,一位台湾女记者来到达兰萨拉,被达瓦这份深沉的心愿所吸引。从此,台湾女记者林照真和达瓦才仁展开了长达几年的合作。他们拿出自己的积蓄,花费了大量休息时间,遍访流亡在印度、尼泊尔山区的年迈西藏战士,在艰苦的条件下做负责细致的调查访问。根据上百份采访实录,林照真撰写了她那著名的《喇嘛杀人》一书,达瓦在那个基础上继续采访,搜集资料,终于完成了这本藏文的《血祭雪域---西藏护教救国抗战史》。
达瓦这本书出版之际,正好碰上达赖喇嘛派遣特使访华,汉藏关系的解冻,看来有了一线亮色。那么,仍然执著地书写一部被人抛在脑后的血战历史,对今天以及未来的中国和西藏,又有什么用呢?
对西藏人而言,这本书的重大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不管汉藏关系有怎样的进展,一个民族必须正视自己的历史创伤。对我们中国人而言,这是一个重新审视本民族罪孽的机会。为了使不忍卒读的历史不再重演,使施暴者与受害者得以和解,直面历史,是群体改变的第一步。
(此文写于2002年10月,收入《山麓那边是西藏》一书中。将近十年过去,中藏谈判失败。达瓦才仁的《血祭雪域》一书在台湾雪域出版社再版,此文为推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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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达娃才仁,为什么阻止图博特正名一事,让们匪夷所思。而且影响极深,连流亡政府都改名为藏人行政中央之类的不伦不类的名字。我们觉得“藏人”或“西藏”二字本身是认同被殖民之嫌。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如果能将过不过也行,可是还死专胡同不回头,这让我深感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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