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李先生回沈阳不久,我要求去嬢县采访,我想借采访的机会去找扎西县长好好说说王总派人,张秘书长答应帮忙的事,这样扎西县长也好帮忙。说实话,我一听说张秘书长帮忙,我心里真不愿意把这事这么撂下。
社里立马同意了我的要求,我又往嬢县出发了。
路过玉湖时,我在湖边停留了个把小时,四周都好好观察了一遍,可我没有发现任何改变,湖边既没有盖房,也没有什么开发的迹象,看到这儿,我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我走到上次跟师傅取水的那个地方,拿着照相机等了好一会儿,希望雪蛙再次出现,可等了半天,连个雪蛙的影子都没有,我悻悻地把水壶灌满水后离开了。
到了县里,我跟县长把我们的计划一说,县长马上问我:“你了解那些人吗?不了解别掺糊这事,现在乱七八糟的人多,谁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县长吐了一口浓烟接着说,“上次我们县的一家虫草公司的老板也被人骗了。”
“哦?”我有些吃惊,“真的吗?怎么骗的?”
“前段时间我们嬢县一家虫草公司的老总到成都去卖虫草,在那边找到了一个买家,说是一家公司的老板,那家公司叫什么“正阳集团”,那个老板把他们带到一座大楼里的老总办公室接待了他们,递名片,介绍公司情况,卖虫草的人一看,那大楼气派,大楼正门上也的确有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正阳集团”。
他们信以为真,安心谈价钱,谈好以后,那个买虫草的老板叫工作人员把虫草拿走,然后说去另一间屋拿钱,结果我们那些人等呀等呀,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人回来,最后出去找,跟楼里人打听,结果知道那些人只是在大楼里租了一间房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上当了,上哪儿去找?后来报了警了,可至今也没什么消息。” 县长说:“你不了解那些人的情况,别参与,现在什么人都有。”
我听后愣了半天,王总会是骗子吗?不会吧?看王总的样子不像个骗子。可也难说,人不可貌相,万一王总真的是骗子,那我……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县长第二天要去地区所在地开会,临走前要我采访大隆村养鱼场和万元户则吉,并要我写两篇报道,没再跟我谈起玉湖的事,我也没勇气继续聊玉湖开发的事。
第二天,我按县长的要求去了大隆村养鱼场。
县里的办事员尼玛找了一辆县委的车把我送到了养鱼场附近的大隆村,车子当天就返回去了。
大隆村坐落在一座小山脚下,大约有三十几户人家,家家连墙,户户挨门,土坯墙上抹白灰贴牛粪饼,家家屋顶上也和别的藏地一样,立根木棍挂着经幡,房前房后能看到吃草的牛羊和觅食的藏鸡。
我住在大隆村的一个名叫旺堆大叔的家里,他过去是大隆村的老村长,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进院子时,旺堆大叔正坐在院里一张破旧的椅子上,老人行动不便,但看到我进来,就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粗糙的双手迎接我。
老人穿着一件很旧的黑氆氇做的藏式衣服,下身是一条现在市场上能买到的灰色布裤子,衣服的领口上有些油迹,还沾着一些糌粑嘎巴。老人脸上纹络纵横交错,在纵横交错的纹络中,双眼浑浊,流着鼻涕,略微凹进去的嘴巴冲我笑着,露出仅剩的几颗牙。
屋里出来了一个老太太,她是大叔的妻子阿妈巴桑。老太太也穿着一身黑色氆氇藏装,个儿不高,背有些驼,皮肤松弛的脸上沾着锅底黑,头上挂着细碎的麦秆,可能正在烧茶做饭。老太太耳朵背,听不清我的话,跟着老太太出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她穿了一身的汉装,天蓝色上衣,黑色布裤子,蓝色胶鞋,虽然都是旧的,但她在这家里显得最现代。姑娘头和脸都洗得干干净净,中等个儿,圆脸大眼睛,不胖,但胸前鼓鼓的,屁股也圆圆的。我心里微微惊讶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
老太太介绍,这个漂亮姑娘是她的孙女,名叫苍曲,今年二十二岁。
原来两位老人有五个女儿,大的都嫁出去了,留下最小的女儿,娶了个倒插门女婿,生了三个孙女,苍曲是老人最大的孙女,苍曲的妈妈今天不在家,晚上才回来。
苍曲带着我看她们家的每一间房子,五间屋子都很乱,只有苍曲的房间最干净,已经被腾出来让我住了。
我走进苍曲的房间看了看,墙上贴有几张从旧挂历上撕下来的照片,藏柜上还有几本翻旧了的学校课本。
“没贴一张你的照片?”我开玩笑问跟在我后边的苍曲。
苍曲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没有那么大的照片。”
“这次我给你照一张。”我觉得苍曲很可爱。
“拉斯(好)。”苍曲腼腆地笑了笑。
我转身出来时,差一点踩到在桌下觅食的一只小鸡。小鸡一叫,突然从另一间屋里出来一只梗着脖子的母鸡,冲着我“嘎嘎嘎嘎”叫,好像要和我决一死战。母鸡后边又来了一只毛色光滑、挺胸抬头的公鸡,它歪着脑袋看我,“嘎嘎”叫两声,似乎在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人回答它,不知它是急是气,还是觉得无趣,一边继续歪着脑袋看我,一边走到离我稍远的地方,屁股冲着我往下蹲了蹲,随着“呲”的一声喷了一泡稀屎就跑了。
我恍若回到了老家,这里的一切我很熟悉。我心里有些激动,因为我也是在西藏农村长大的。我跟着苍曲从这间屋进到那间屋,我在每一间屋里站着看一会儿,好像在偷偷吮吸那些屋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庄稼人屋里特有的味道。
家里的主人很热情,那天晚上又是打茶又是煮肉,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我。
晚上,我向大叔打听渔场的事,我想去天湖渔场采访。
大叔说,天湖里有很多鱼,过去村里人不吃鱼,那些鱼也没人抓,前年四川的一个包工队运来一艘柴油船,开始用船撒网捕鱼,再运到地区所在地的餐馆卖,挣了不少钱,后来县里来人,让包工队跟村里的村民合作捕鱼,想增加村民的收入,不久成立了一个大隆村捕鱼队。
我忙问:“天湖离这儿大概有多少公里?”
“不远,拐过东边那座山的拐角就到了。”
“那我后天就去。”
“你就跟我们的女婿一块去吧,他在那边捕鱼。”旺堆大叔说。
“我带‘根拉’(师傅、老师)去。”苍曲说。
“那行,那你去吧。”旺堆大叔一答应,苍曲高兴得向我看了一眼。
我心里高兴,我问身边的旺堆大叔的女婿:“你在那边捕鱼?”
“对。”女婿点了点头。他叫巴桑次仁,是个没什么话的中年人。他吸鼻烟,吸了一撮鼻烟,眼睛看着手中的鼻烟壶,很满足的样子。
提到湖泊,我问旺堆大叔:“嬢县的这些湖泊里的水都能喝吗?” 我是想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个怪事他们怎么解释。
“都能喝。”旺堆大叔说完把酒壶拿起来把酒斟在杯子里,然后把手指着自己右边的方向说:“那边加卡日山脚下的湖泊里的水喝了还能治胃病。
苍曲的爸爸平时就话少,他听了大叔的话,轻声笑了笑。
他一笑,我感觉到这里肯定有什么事,就问巴桑次仁大哥:“怎么了?”
巴桑次仁笑了笑说:“嬢县湖泊多,湖泊里的水也都能喝,可有时候也闹笑话。”说完笑眯眯地很快看了一眼旺堆大叔 ,然后目光又回到自己手中的鼻烟壶上。
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这时所有的人都安静了,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每个人在呼呼地喝自己碗里的“吐吧”。(藏人吃的面疙瘩,里边放有肉块、萝卜丝等)
我也不想在他们所有家人面前问到底,我想好了,吃过饭后一定单独问问巴桑次仁大哥。
炉子里的牛粪火烧得旺旺的,苍曲偶尔问我一些拉萨的事。她好像很向往去拉萨,我每次讲拉萨的事时,她的眼里都充满着渴望和羡慕。
吃过饭后,我把巴桑次仁大哥带到我的房里,让他讲讲喝了嬢县那些湖泊的水后闹过的笑话。
巴桑次仁大哥腼腆地笑了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我再三要求后,他给我讲了这么一则故事:
他说:“过去在玉湖边的毛日山上有座尼姑庙,庙里有二十几个尼姑,尼姑们每天从湖泊背水到山上的庙里作为生活用水。湖泊里的水神每天严格监督尼姑们的操行,如果尼姑中有心存邪念的,水神马上就能发现,水神发现后立即惩罚她们。”
“怎么惩罚她们?”我听到这儿迫不及待地问。
“水神就让那些心存邪念的尼姑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她们的行为。”他笑了笑看我。
“什么意思?”我虽然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但我还是问了一句。
“每年都有一两个尼姑掩饰不住自己内心里迸发出来的情欲,疯狂地从尼姑庙里逃出来,到村里去找男人。”说完他笑了。
“真的吗?”我也笑了。
“老人们都这么说。”巴桑次仁大哥仍然笑眯眯地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尼姑这么不正经呀?”我也笑着问。
“会吧,反正庙里知道这个情况后,就把那些尼姑或开除,或流放,反正那里的水神是很灵的。”
这天我睡的很晚,我在烛光下把这两天在路上看到的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出的精妙绝伦的景色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因为这些是我将来写小说时描写环境的极好素材。等我把该记的东西全记完之后,安安静静地躺下了,可我在脑子里却开始胡思乱想,也许我上辈子是那个尼姑庙里的一个小尼姑,由于我上辈子违背了寺庙的教规却没被水神发现,于是这一辈子惩罚我?此生虽然脱胎成男儿,可那次来到湖边喝湖里的水,是不是水神又认出了我?让我把情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有些口干舌燥,坐起来点亮蜡烛,下床把房柱上的水壶取下来晃了晃,壶里还有今天路过玉湖时灌的湖水,我立马打开壶盖,“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然后上床吹灭蜡烛踏实躺下睡觉了。
可躺下后才觉得嘴里充满着腥臭味儿,这水怎么变成这种味道?我这么想的时候,身子又像上次在路上一样开始慢慢发热,心里产生一种冲动,不过眼下没有像那次那样着急,毕竟在屋里。难道那个水神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灵吗?或者我又喝到了雪蛙的精子?我的身子越来越热,心里发慌,两腿之间的那个东西又慢慢起来了。我到底怎么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我再也躺不住了,我渴望马上要去找一个女人,与她干那种事。
我轻手轻脚地下地,坐在靠墙的垫子上,心想这样会不会好受些。
我坐在垫子上试着想一些别的事,可身子的热度和内心的慌乱一点儿也没有减退,它依然硬帮帮的。
我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轻轻把窗户推开,呼吸外边的新鲜空气。
一缕清凉的月光泻在院子里,大门边的两头牛静静地躺在那里,传出嚼草的声音。一只灰猫出现在院墙上,它东看看西瞧瞧,突然发出了与婴儿哭泣声没有两样的叫声,这叫声真让我毛骨悚然。不一会儿,一只黑猫一步一步地朝灰猫走了过来,它迈一步看一眼,迈一步停一会儿,快走到灰猫跟前时,停下来叫了一声,它的叫声也跟婴儿哭声一模一样。我知道猫儿们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交配,不知为什么,我羡慕那两只猫,我甚至想,我是个猫多好。
灰猫“嗖”的跳下院墙,黑猫也立即追过去,两只猫瞬间消失在夜幕下。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想象着两只猫干的事。突然,从墙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声,这叫声让我不得不轻轻关上了窗户。
我又坐在垫子上,依然烦躁,我想到了苍曲,苍曲胸前鼓鼓的乳房和高高翘起的屁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要去找苍曲,可走到门口却止步了。格玛,你疯了?万一苍曲不同意呢?万一苍曲叫起来了呢?我惊讶自己变成疯子一样,突然觉得后怕。
我又回到窗前开窗透气,尽一切努力控制情绪。就在这时,院里出现了苍曲的影子,苍曲好像要去给牛喂夜草。只可惜明月已躲进乌云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我突然慌张起来,全身在微微颤抖,两眼死死地盯着苍曲,生怕她给牛喂完草就回去,我听到我自己喘粗气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苍曲给牛喂完草从牛圈里出来了,快走到我的窗前时,我壮着胆子把脖子伸出窗外,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轻声叫了一声:“苍曲。”
苍曲停住脚步,往我屋这边看过来,像是吓了一跳,什么也没说。
“苍曲,你先进来。”我已经把门轻轻打开了。
“苍曲,进来。”我像着了魔一样,出去把苍曲拽进来了。
苍曲什么也没说,这下我的胆子更大了。
“根拉。”苍曲进来后轻声叫了一声,可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我把苍曲披在身上的衣服脱掉了,嘴里颤颤巍巍地重复着:“苍曲,我不是坏人,你相信我,你跟我睡一会。”
苍曲什么也没说,任我摆布。我的呼吸更急促了: “跟我躺下,我喜欢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我语无伦次,手忙脚乱。
我的手触碰到了苍曲胸前那对饱满的乳房,我再也不能自我了,颤抖着全身爬在苍曲的身上。
我从苍曲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酥油味儿,这股香甜的味道把我带入了梦一般的境界,让我疯狂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传来轻轻的说话声。“根啦,根啦。”我轻轻地睁开眼睛,发现我在苍曲身上睡着了,脸还埋在苍曲那对乳房中间。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要走。”苍曲轻声说。
我从苍曲身上下来,轻轻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几下。
“根拉,我要走了。”
我突然觉得这不像苍曲的声音。我赶紧坐了起来,苍曲也起来下地把藏装披在身上准备出去。
我又询问似地喊了一声:“苍曲?”
“我不是苍曲,我是苍曲的妈妈。”
听到这儿,我觉得无地自容,幸亏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
苍曲妈妈走了以后,我才觉得身子爽快,心里轻松平静。可我搞不懂刚刚进来的明明是苍曲,最后怎么变成了苍曲的妈妈呢?
我现在对雪蛙精子的魔力心有余悸,它能把人变成魔鬼。
我睡到后半夜时,突然感到恶心,我起来上了趟厕所,结果上吐下泻。我想一定是刚才着凉了。
第二天起床时,我的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恶心头痛越来越厉害。
苍曲和她家里人知道后,给我又是端茶又是端吃的,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脸色灰白,嘴唇有些乌黑,苍曲和她家里人都很着急。
巴桑次仁大哥走到我的床前说:“可能昨晚着凉了。”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巴桑大哥脸,怀疑他可能知道昨晚的事了。
我在苍曲家躺了两天,可一直上吐下泻,还发了低烧。
苍曲一天天守在我身边,给我端水端茶,准备吃的,可我吃什么都吐,几乎下不了床。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接我的车子到了。苍曲把我的背包放进车里,我向苍曲和她的家人告别,并且把我在拉萨的地址写在纸上塞进苍曲的手里,让她以后到拉萨找我。苍曲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到县里后,办事员尼玛把我送到县医院,医生诊断后建议还是赶紧回拉萨去,担心我转为肺水肿。
我一开始还想再呆几天看看情况,毕竟采访还没完成。但医生跟我说了严重性以后,我也有些害怕,终于同意回拉萨了。
第二天县里派车派人把我送回拉萨去了。
我很遗憾没能跟扎西县长再好好谈谈开发雪蛙的事。
九
我回来后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我给王总打电话打了好几次却没人接,等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有个女的接电话了。
“王总不在,你有什么事?”
“我是王总的一个朋友,我是从西藏打的电话,我想……”
“你有什么事说吧,王总现在不在,他回来了我转告他。”
“王总上哪儿去了?”
“他到广州进货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说,“你过两天再打过来。”
“行行,谢谢你。”
我挂了电话就想,王总是不是不想投资了?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话?上次打电话时还没说去广州的事,今天怎么突然去了广州了呢?
我只可惜失去了一个赚钱的机会,连着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为了散心,我在拉萨到处转了转,感觉拉萨变化太大了,出现了不少新房子、新餐馆、新商店、新茶馆……特别是街上的人好像多了十倍。茶馆里天天挤着各色人士,说着各地的语言。突然,在我心里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一种说不出的担心。突然间一下子在这座城里出现了这么多人,我开始对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有种陌生感,我感觉自己像个初到拉萨的游客一样不知所向。这一年在拉萨出现了两个大的综合百货大楼,气势磅礴、阔气十足,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有一次我在新盖的百货大楼里闲逛,我在商店里慢慢走着,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还在沈阳的一家商场里。我在哪儿?我是在拉萨吗?我赶紧走出商店大门,向东望去,当我看见巍然屹立在马尔布山上的雄伟壮观的布达拉宫时,我的心才踏实了,我就在拉萨。
同学们的消息更让我吃惊。顿珠来电话说他马上要辞职下海,跟一个尼泊尔商人做羊毛生意去。白央找了个甘肃回族商人作为自己未来的伴侣,因为她说她看不起拉萨的藏族小伙儿,看不惯他们的那种只知道酒肉穿肠过,佛祖也不心中留的生活。有一天她还带着那位姓贾的商人请我吃了一顿饭,老贾大方热情,点了一大桌菜,三个人根本吃不完,最后服务小姐收走了,我真心痛。
丹巴自从上次在我那儿聚会后就病了,医生说是因为喝酒太多。那天我到他家去看他时,他还偷偷从床底下拿出一小瓶白酒来喝,吓得我赶紧把酒瓶抢过来扔到床底下,要不他妈妈看见了,那非把我骂一顿不可。
丹巴还逗我:“你再不把那些雪蛙抓起来养着,那就迟了,到时候连个青蛙都养不到,哈哈……”
“快了。”我说,“我已经有眉目了。”但我说这话时我自己都感觉到我的底气不足。
我从丹巴家出来后,径直走到邮电大楼打电话去了。这次接电话的人正是王总,万幸王总的想法没有改变,他也真的到广州进货去了。王总说他马上派一个公司副总来考察,让我想尽办法陪那位副总到玉湖去一趟。
高兴之余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可放下电话后,我开始琢磨跟社里说个什么理由呢?如果不打招呼偷偷去,去一趟嬢县路上就要五六天时间,还要考察,这么多天不露面,社里肯定会知道的;如果说实话,社里绝不会同意的,说不准还会说我思想不在工作上。
我犯难了。
十
在这期间,那曲赛马节要到了,社里要派我去采访。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我想在赛马节期间好好看看物交会的市场出没出现有关雪蛙的产品。因为现在的赛马节不单单是赛马,还有物交会、经贸接洽会。那些能说会道的文化人,还编了个口号贴在墙上:“草原当台,经济唱戏,挣钱第一,赛马第二”。
再者,我想借此机会去趟嬢县,因为嬢县离那曲不远,我想再找扎西县长沟通沟通。
一到那曲,我惊讶万分。我采访那曲夏季物交会并不是第一次,可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年这么多人。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内地各省的游客、来自外国的游客、还从西藏各地来的客商,一下把藏北空旷无垠的草原挤得水泄不通。那些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的牛羊站在远远的地方,瞪大一双双惊诧的眼睛张望着,时不时地对着天空大叫一声,似乎在喊,“从哪儿涌来了这么多人?”
我特别关注卖药的商铺、卖土特产的摊位,我转了几圈后没发现一样用雪蛙做的东西,只是藏药品种多了,包装精美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赛马节结束的前一天,我搭了个便车到了嬢县。
到嬢县的那天晚上,县长依然用啤酒来款待我,我很不好意思地说了说上次因为得病而没写成那两个报道的事,县长挥着手说:“病了没办法,那这次把万元户则吉采访了,然后回去就写出来,帮我们宣传宣传。”
我给县长答应了,县长又让我跟他喝了不少啤酒,喝酒时县长问我:“那个央真前段时间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叫雍熙的,我听说那是你的前妻,是真的吗?
“什么样的?”我知道肯定是她,可还是问了一句。
“是个很 花枝招展的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
“是不是不太会说拉萨话?”
“对对,她说一口的四川话。”
“那就是她。”
“真是她。”县长想了想说,“你们俩怎么凑上的,本来根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就是命。”我随口说。
“跟这个女人你离婚对了,这个女人你可管不了。”县长说,“后来她来过几次,她还跟我们的书记勾勾搭搭的,这个女人不一般。”
“哦?她还跟你们书记?”
“算了,不说了,喝酒。”说着县长把啤酒杯子递给我,没喝几口,县长又把他的那些革命历史断断续续地讲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我求县长让我从县长办公室给王总打个电话,县长同意后把我带到办公室。
我把这边的情况和王总说了说,我尽量把这边的情况说得严重些,我担心王总再不派人来,这生意可能被人抢走了。王总说他已经定好了人选,叫孙晓丽,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副总经理,以前是个长跑运动员。
“是那个圆脸吗?”我忙问。
“对,你见过,那次我带你去亚当夏娃店时,她在那里卖东西。”
“我见过好几个漂亮姑娘。”
“大眼睛、高鼻梁,三十来岁,挺漂亮的,这次她来了,麻烦你多关照关照。”
“行行,没问题。”我听了就高兴,可我又证实了一下,“是那个我那次来的时候你给我介绍的那个孙晓丽吗?”
“对对,你还记得,哈哈。”王总笑着说,“就是她,几天前我们聊这事的时候她也提起过你,以后就你们俩合作了。”
“没问题。”我说,“我这次让她住在我的宿舍,我住在同事家,这样好照顾些。”
“这样太麻烦你了。”王总说,“你给她订个旅馆就行了。”
“没事,你放心。”我满腔热情。
“行,她到了以后你们商量吧。”王总说,“ 她到你们那儿以后,如果她身体没事,你带她尽快去那个地方,考察情况告诉我,我就跟张秘书长联系,把这事定下来,我想尽快先把那地方砌墙围起来。”
我一听围起来,就觉得王总不了解嬢县,那儿三面环山,围起来没有那么简单,“那儿不太好围,三面全是山。”
“这没什么,弄高墙就行。”王总说,“只要先围起来,别人就不敢动了。”
“那行。”王总说, “我让小孙尽快出发,你什么时候回拉萨?”王总好像也有些着急。
“我过两天就回去。”
“那你到拉萨后马上给我来电话。”
“行,没问题。”
“那先这样,再见。”
我挂完电话把王总那边说的话给县长讲了讲,县长若有所思地说:“这些人真来呀?”
“真来,我看这个王总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那来了再说呗。”
十一
第二天,我来到了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想去找那个藏餐馆,同时照几张相。刚到街头,我就惊呆了,才一年的时间,怎么盖了这么多商铺。
这是嬢县县城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东西走向,顶多百八十米长,路两边的水泥房最高也只有三层。商铺高低不同,招牌大小不一。因为海拔高,缺氧严重,路边见不到一棵绿树。行人来回穿梭,车辆往来行驶,车后都托着长长的尘土,路上行人不得不用袖子挡住鼻子和嘴巴。不远处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有种苍凉的感觉,但天是如此湛蓝,云是如此洁白,离天是如此之近,似乎伸手就能摸到慢慢漂移的白云。
我举起相机给这条嬢县最繁华的道路照了个全景,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觉得自己记忆中西藏农牧区的画面全被打碎了,一去不复返了。
照完相,我继续沿街向前走,找那家藏餐馆。
街道两边鳞次栉比地立着招牌,“兰州拉面”、“小妹川菜馆”、“重庆火锅”、“玲玲服装店”、“达县建材公司”,越往后走招牌越漂亮,“收购虫草公司”、“江津外贸公司”、“山东饺子”、“老张茶园”、“小笼包子”、“家常便饭”、“我家炊具”、“五金门市部”、“包你满意服装店”。这么一个小地方都来了这么多外地人,我在惊诧之余更加感到王总再不派人来,到时候别说开发雪蛙产品,连个青蛙产品都开发不了啦。
我终于找到了那家名叫“占堆藏餐馆”的藏餐馆。进去之后,里边没有一个吃饭喝茶的人,只有几张旧桌子,桌子被不同颜色的旧椅子围着。
我坐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家藏餐馆的装饰很简单。墙上挂着几幅唐卡,天花板下拉了两根线,稀稀疏疏地挂着几片五颜六色的经幡。离唐卡不远处贴了一些从挂历上撕下来的美女相,显得不伦不类。通往里边的门上挂着门帘,门帘上积着不少黑黑点点的油垢。每张桌上都放有装筷子的铁桶,还有一小瓶酱油,瓶嘴瓶身上都有不干净的黑迹。桌面上原本落着苍蝇,我一坐下,苍蝇们四处跑去,落到墙上。
这时,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一手提着八磅暖水瓶,一手拿着玻璃杯子出来了。水瓶里有甜茶,杯子是喝茶用的,这跟拉萨一样。让我惊讶的是,这个女孩儿长得漂亮,个子又高,打扮时髦,脸上也像拉萨女孩儿一样擦了粉,眉毛也画的很重,倒茶时,她还冲我笑了笑,那笑容非常甜。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甜茶做的真不如拉萨甜茶馆,糖太多牛奶太少了。
我心想其实藏餐也没什么吃的,总是土豆萝卜、牛肉羊肉,除此就是青稞酒酥油茶,最拿得出手的是肉包子,人家内地来的汉人肯定吃不习惯,汉人需要菜,需要鸡鸭鱼肉、虾蟹龟蛇,藏人又不会做这些。
“生意怎么样?”我轻声问倒茶女。
“不怎么样。”倒茶女也轻声回答了一句,答完转头往里看了一眼,好像怕被老板听见。
倒茶女提着暖瓶进去了,我随手把菜谱抓过来看了看,菜谱上的菜名还是那些,我不看都能背下来,牛肉包子、手抓羊肉、咖喱米饭、爆炒肺片……
我喝着茶,眼睛盯着手上的菜谱,菜谱上的菜名慢慢变成了拉萨的那些我经常去的藏餐馆。
不知过了多久,漂亮女孩儿又提着茶瓶出来了,走到我的桌前,说:“根拉,请喝茶。”
“谢谢,不要了。”我把菜谱放在一边,把杯子也推到一边,然后看了看眼前的姑娘,问道:“你不是嬢县本地人吧?”
“不是,我是从樟木来的。”姑娘站在桌子旁边,把茶瓶放在桌子上问我:“你是从拉萨来的吗?”
“对。”我反问,“去过拉萨吗?”
“还没有。”姑娘笑着说,“你带我走吧,哈……”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苍曲,苍曲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老板出来了,他是个五十来岁的人,老板问我:“您是从拉萨来的吗?”
“是。”我回答的时候马上想起了关于他的那些故事。
“是不是来抓雪蛙的?”老板问我。
“抓雪蛙?”我的心脏加快了跳动,我不想听到别人说雪蛙的事,可这个老板偏偏提到了雪蛙。
“过段时间我也想去抓雪蛙,听说现在雪蛙卖的价钱非常好,卖几只雪蛙能顶我们餐馆一个月的收入了。”老板见我难看的表情,像解围似地说。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声,随口问:“上哪儿去抓雪蛙?”
“我们嬢县的这些湖泊里都有雪蛙,这儿湖泊那么多,去哪儿都可以。”老板自信满满。
“有那么多雪蛙吗?”我试探性地问。
“我想现在会很多,再过了一两年就不知道了。”
“雪蛙?”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嘿”老板笑了笑说,“听说那些不生小孩的女人吃了雪蛙就能生小孩,那些干不了女人的男人吃了雪蛙活儿就更好,哈哈。”老板笑完接着说,“听说好多包工队拿雪蛙到内地去卖,赚了很多钱。”
“我是来采访你的,扎西县长让我来的。”我终于把来意告诉他了。
“采访我干什么?”老板明知故问后笑了笑。
“你是万元户。”我答。
“万元户,现在万元户算什么,你应该采访那些抓雪蛙的人去,现在那些比万元户强多了。”老板说,“我也想抓雪蛙去,现在不去就来不及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想马上给王总打电话,我觉得王总再不抓紧时间,一切都晚了,一切的一切都晚了。
最终他跟我聊了不少,够我写一篇报道,县长交代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我从餐馆出来继续沿街走着,当我走到一个叫“流行发廊”的发廊门口时,大玻璃里边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儿忽地站起来,隔着玻璃向我挥手,还轻声喊:“哎,进来按摩,进来,舒服舒服。”
熟悉的四川口音,我听了亲切,我顿时想起了拉萨,想起了拉萨林郭路上的那些饮厅。我心想,这些小姐身体真好,在嬢县都跟在拉萨一样。这时女孩已经出来了,抓着我的胳膊说:“进来嘛,按摩,舒服得很。”
“不不。 ”我把自己的胳膊挣脱开,说,“我不按摩。”
“来嘛,十块钱让你舒服一天,你不愿意哇?”
“我不愿意,你放开,我有高山反应。”我开玩笑说。
姑娘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回去了。
路的尽头是县委大楼。我转过身看着刚刚走过的路,拿起相机按了几下快门。镜头里的画面色调灰蒙、苍白,甚至有些单调和伤悲,但却真实地记录了嬢县的变迁。
我拐进一个小胡同,走着走着出现一个小广场。小广场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东西两边有不少人在搭台卖肉,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四川话、甘肃话、陕西话…… 肉摊前人来人往,看来买卖十分兴隆。我突然想起了陆游的那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举起相机“咔嚓咔嚓”照了几张,一回头,看见南边的房脚下站着不少晒太阳的藏人。从他们的装束看,是些本地人,宽大的藏袍,长长的袖子,男人的长发有的盘在头上,有的披散在肩膀。他们正盯着我说着什么。
我迎着他们走去,走近了便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他们有的说我是汉人,有的说我是藏人。
我用藏话问候了他们,那些人都哈哈笑了。走过来围着我问这问那,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来嬢县干什么?
这时,有一个人笑着问我:“师傅,你驾驭女人的能力怎么样?”
“驾驭女人?”我没大弄明白。
“对,驾驭女人,我说的是在床上。”那个人笑着说,“你底下那个东西在床上的本事怎么样?”说着他还用手指了指我那个地方。
我笑了,我明白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我没说什么。那人见我没回答,就从藏袍里掏出一个布包,在我面前打开让我看。我一看,里边是一个干枯的小动物,头、身子和四肢的骨架完好无损。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雪蛙。”
“雪蛙?”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一颤,好像我的钱包被人当面抢走一样,“你们哪儿来的雪蛙?”
“我们是从湖泊里抓的。”
“哪个湖泊?”我真担心是从玉湖里抓的。
“珍珠湖。”
“珍珠湖在哪儿?”
他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告诉我。我想起了王总的那句话,这是商业秘密。
“这个卖多少钱?”我问。
“五百块钱。”
“五百块?怎么这么贵?”
“不贵,这东西多珍贵。”有人说,“有了它,你的女人对你服服帖帖的,她再不会跟别人跑了。”
我笑了笑问:“怎么吃这东西?”
“泡在酒里,你晚上睡觉前喝上一两杯泡了这个东西的酒,那在夜里你的老婆就像它活着的时候一样,两腿紧紧地夹着你的腰不放。”
“别逗了。”我哈哈大笑,笑完又看了看那东西说,“我看不像雪蛙。”
“怎么不像?你见过雪蛙吗?”
“见过。”
“你在哪儿见到的?”
“在一个湖泊里。”
“你见到的雪蛙是什么样的?”
“不像鱼,也不像青蛙。”
“不对,你见到的绝对不是雪蛙,雪蛙只有我们嬢县的湖泊里才有,别的地方没有。”
我笑了笑,我基本判断那个人拿的是一只风干的青蛙,但我心里依然着急,再不抓紧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那些人看我没有买的意思,又问我:“师傅,你到底买不买?”
“我不买,我也没有女人,买这个东西干啥?”
“你怎么不找个女人?现在女人这么多。”
我笑笑没有回答。
这时其中一个年轻人伸手想摸我的照相机,我赶紧把镜头挡住说:“别摸这儿,这儿摸了照不好相。”
“哎,根,(师傅、老师)我看看,这东西怎么照的相?”年轻人央求我。
我把相机取下来挂在那人的脖子上,然后让他对着取景框看,那人把眼睛贴上去以后马上嘿嘿笑了两声:“看到了看到了,哎,那些卖肉的都在这里边。”
这一句话让我突然想到了小说《百年孤独》里的一个情节,吉普赛人带来了望远镜,他们让一个吉普赛女子坐在村子的一头,把望远镜架在帐篷门口,人们只花五个里亚尔就可以把脑袋凑到望远镜后面,透过望远镜看到那吉普赛女郎,仿佛伸手可及。
“科学把距离缩短了。”墨尔基阿德斯吹嘘说,“要不了多久,人们不用离开家门,就能看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
“我看看。”又过来了一个脸和手都是脏兮兮的年轻人,他看了后说:“哎,就像看电影一样。”
“哎,根,你给我们照一张相吧。”一个长胡须的人提议。
“行,你们站好。”说着我把他们排好,然后给他们照了好几张。
“相片什么时候给我们?”长胡须的问我。
“我到拉萨以后给你们寄过来。”我说完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我寄到哪儿?”
他们都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谁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的地址。我问他们住哪儿,有的说在肉店后边,有的说在河的对岸,有的说在村里,有的说在尼昂草原,没有一个准确地址。
我突然想起了那家甜茶馆,问他们:“你们认识占堆甜茶馆吗?”
“认识。”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像一群小学生回答老师问话一样。
“我寄到那儿去,过十几天你们到那儿去问,我一会儿跟那个老板说说。”
“你现在就给我们吧。”突然有个盘辫子的中年人说。
“我现在给不了,回拉萨还要冲洗。”我笑了笑。
“上次一个外国人给我们照相,他马上给我们了。”那个中年人不解地说。
“他的相机可能是一次成像相机。”我解释,“我这个不一样,我这个马上出不来。我寄到甜茶馆,十几天后就到了。”
我们聊了聊别的,十几分钟后我离开了他们,他们向我挥手告别。
十二
县长派了一辆车送我到拉萨,开车的师傅叫甲布,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可能司机都是这样。
甲布师傅路过老家时,跟我商量能不能拐过去看看他的家里人,因为他好长时间没回去了。我不好意思说不同意。
我们去了师傅的家,到那儿后左邻右舍都提茶端酒来看师傅,师傅的爸爸妈妈又是煮肉又是敬酒,一家人忙了一天。我和师傅第二天下午才离开。
天快黑时汽车驶进了一个小村庄。一间间低矮的土坯房在山脚下挤挤地堆着,家家房墙上贴着牛粪饼,牛粪饼上五指印迹清晰可见,几头瘦弱的牛在清澈的河水边饮水,赶牛的小孩儿穿得破破烂烂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的汽车,脑袋随汽车的移动慢慢转动,还朝我们的汽车挥了挥手。
师傅把车开到村边的一片空地上停下了。
“今晚我们住在这儿。”师傅说。
“住在这儿?”我有点莫名其妙。
“对呀,明天翻前边那座山就到翡翠湖了,再说别看这小村这么破破烂烂,这里边有个特舒服的客栈,明天一早就出发。”
“这里还有客栈?”我下车看了看身后光秃秃的大山,想象不到这儿还有个客栈。
师傅嘿嘿笑了:“想象不到吧?你们记者想象不到的地儿多着呢。”
进了村,我们穿过一条不规则的小巷,来到一扇破旧的大黑门前。门是木头做的,厚厚的,上面有些裂缝,通过裂缝能看到里边的院子,门鼻是生铁做的,有些锈迹,庄重地挂着。师傅抓起门鼻撞了几下,哒哒哒的声音传进了院子。里边没有动静,师傅把眼睛贴在门上的缝隙处往里看,然后喊:“宗吉,宗吉。”
开门的是个二十几岁的穿黑色藏装的姑娘,她头上盘了两根粗粗的辫子,圆脸上的五官端正整齐,两只耳朵的耳垂上各贴着一片红珊瑚。
宗吉马上认出了师傅,惊讶地叫了一声:“欧,是巴珠师傅,从哪儿来的?”
“从拉萨。”师傅边说边进去。我知道师傅在说假话。
“就你们两个吗?”姑娘往门外看了看就把门关上了。
“是,有空铺子吗?”
“有,今天早上刚走了三个找雪蛙的。”宗吉把师傅和我领进去。
找雪蛙?我心里咯噔一下,寻思着一会儿一定好好问问。
我们穿过大院来到一间房前的阳台上,阳台上铺了一圈藏垫。宗吉让我们坐下后,往屋里喊:“端一壶青稞酒来。”然后从一个旧藏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放在我和师傅跟前的地桌上,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后问师傅:“好长时间没来,上次没人陪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哈哈……”
“当然生气了。”师傅开玩笑说,“上次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还给你们带了那么多东西,结果晚上让我一个人睡在房间里,那天晚上差一点冻死了。”
“你没有女人陪就冻死呀?”宗吉嗓门大,说话带口音。
我一直打量宗吉,这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说话像个三四十岁的妇女一样,说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时根本不带脸红的。
因为我是陌生人,宗吉面对我时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看得清楚,宗吉眼里闪着轻浮的光,笑声也带着些许的淫荡。
我暗暗惊讶,现在连山沟里的姑娘也变了。这时代变化太大了。
“欧,巴珠师傅来了?”这时从里边出来了一个端酒壶的女孩儿,二十出头,一看就是个农村姑娘,穿了一身黑色藏装,里边是一件粉红色的衬衣,衬衣领子露在外边,把她的脸显得红扑扑的。
宗吉笑嘻嘻地说:“尼珍,巴珠师傅说上次他来时没人陪他,他差一点冻死了,哈哈……”
“那今天晚上让拉姆她们两个都去陪他,让他热死。”尼珍一边倒酒一边说。
“就你们两个人吗?”尼珍倒完酒后看了看我就问师傅。
“是,你要多少?”师傅开玩笑地反问了一句。
“嘿,四个五个都可以,嘿嘿……”尼珍笑了,脸显得更红了。
宗吉也跟着笑了。
“过来,坐我的身边来。”师傅喝了一杯酒后,伸手去勾尼珍的一只大腿。
尼珍差一点打了个趔趄,赶忙躲到一边,笑着说:“等着等着,天还没黑你就着急了?”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想想自己村的那些二十几岁的姑娘,每当看到陌生男人时,话都不敢说,而眼前这些姑娘却这么大胆,不知羞耻,这世界的变化真让人想象不到。
“我们还没吃饭,有什么吃的给我们弄点来。”师傅喝了几杯酒后才想起来,其实我早就饿了。
“我们今天晚上喝了藏木吐(糌粑糊糊,里边有肉块、白萝卜丝),还剩了不少,喝不喝?”宗吉问。
“那热一下,再要点糌粑和干肉。”师傅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像在自己家一样,“米可玛和拉姆呢?”
“米可玛出去了,一会儿来,拉姆在里边。”宗吉回答完往屋里喊,“拉姆,出来,干什么呢?”
“我在热藏木吐。”从屋里传出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师傅把酒杯端起来对我说,“根拉,喝,你看这些姑娘多好。”
天黑了,宗吉点着两根蜡烛,在烛光下我和师傅揉着糌粑就着肉吃,喝一杯一杯的青稞酒。师傅的嘴一直没闲着,吃的咽下去以后就跟那两个姑娘说那些男女间的事逗她们
这时,拉姆出来了。拉姆中等个儿,脸微胖,穿着一身时髦的衣服,眉毛也描浓了,手指间夹着香烟,一双挑逗的眼睛,嘴角一丝淫荡的笑纹,好像拉萨饮厅里的四川小姐。
我心里惊讶,这种偏僻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姑娘。
“藏木吐热了吗?”宗吉问拉姆。
“热了。”拉姆说话声音不大。
“那给师傅他们倒酒。”
拉姆拿起酒壶倒酒,师傅一边喝酒一边逗拉姆:“拉姆,找到对象了吗?”
拉姆笑了笑说:“找什么对象,男人没有一个好的。”
“怎么这么说我们男人,你没碰上好男人而已。”师傅辩解。
“师傅,你给拉姆介绍一个。”宗吉把话接过去了。
“我认识的那些没有一个好的。哈哈。”
她们向师傅打听拉萨的情况,师傅讲了些道听途说,好像他真的从拉萨来的一样。
我没说什么话,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我也不是不会说,可对这些陌生的姑娘,我说不出口。
“根啦,请您喝酒。”尼珍给我敬酒的时候还用敬语。
“你们今天晚上要陪的人吗?”宗吉笑着问师傅。
“当然要,你陪我?”师傅说。
“自己选,反正我们四个姐妹都在家。”
“根拉,你选一个,哈哈。”师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我笑了笑,我心里真想要一个,可不好意思说出来。
如果是两年前,我心里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自从我的前妻跟那个四川包工头走了以后,我心里就对这种事情无所谓了。记得刚离婚时我去拉萨林郭路上的一家发廊,跟一个四川妹子上了床,我是带着报复前妻的心理去的,可我想不到的是,那位川妹在我身下躺着,嘴里嚼个泡泡糖,时不时地吹个泡泡,瞧都不瞧我一眼,几分钟后就问正手忙脚乱的我:“你呼哧呼哧什么,完了没有?”我从发廊出来,心里没有一点报复后的爽快。
“根啦,你有那个东西吗?怎么什么都不说。”尼珍笑着问我。其他人听了哈哈大笑。
我有些尴尬,扭扭捏捏地还回了一句:“男人怎么能没有?”
“有没有你今天晚上陪一下就知道了。”师傅冲尼珍说。
“那先给我们四个好好照几张相。”尼珍笑着看了看我身边的照相机。
“行。”我答应了。
姑娘们跟师傅打听拉萨有没有卖女式的天蓝色拉锁夹克,说前段时间在路边停了一辆载满外国游客的汽车,那里的好多外国女人穿了那样的夹克。
“有,现在拉萨什么都有。”师傅喝了口酒说。
“下次来的时候给我们带几件,回来给你钱。”宗吉有些激动,好像马上能穿上一样。
“刚刚你说今天早上走了三个抓雪蛙的人,他们在哪儿抓雪蛙?”我抓空轻声问宗吉。
“不知道在哪儿抓,听说雪蛙能卖到好多钱。”宗吉笑着问我,“你要雪蛙?”
“我不要,就问问。”我装作平淡的样子,可心里着急。
“在拉萨闹事了你们知道吗?”师傅突然说。
“不知道,闹什么事了?”宗吉问。
“就是游行。”师傅说着还转过头问我,“是吧?根拉。”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我不愿多说这些事。
“游行的人多吗?”
“我没看见。”师傅说,“听说很多。”
“尼珍还老想去拉萨,我说拉萨有什么好的,你看闹事了吧。”宗吉说着看了看尼珍。
“拉萨怎么不好,拉萨什么都有。”师傅说完问旁边的我,“对吧,根拉。”
我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心里想着雪蛙的事。
过一会儿,我借口上厕所来到院子里。我不愿老说那些鸡巴的事,再说一提起拉萨,我心里有点着急,王总还等着我回到拉萨后打电话呢。
我在院子中间站着,湛蓝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弯月,四周闪烁着稀稀拉拉的星星。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新鲜青草的味道,也听到了旁边牛圈里牛嚼草的声音,我仿佛回到了老家,我使劲儿吸着空气中的青草味儿,就像在热天里喝了一口凉水,整个身子爽快、舒坦。
我开始抬头数天上的星星,强迫自己忘掉拉萨的那些事,星星眨巴着眼睛看我,我又想起小时候跟小伙伴们一起晚上仰头数星星的事。
“根拉,我们睡觉了。”我的思路被师傅的叫声打断了。
我回到阳台上。
“根拉,你睡那间。”师傅指着左边的一间房对我说,然后微微歪着脑袋轻声问我:“真不要个陪的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可心里真想要。
“不要那就算了,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师傅冲尼珍说,“给根拉拿个蜡烛。”
“里边有。”尼珍答。
我走进房间,点上蜡烛。屋里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上放着被子和枕头,床边放着一张旧桌子,靠墙有一对藏柜,墙上贴了几张从旧挂历上撕下来的美女。
我把门虚掩着,心里希望进来一位姑娘。
师傅和几个姑娘到另一间屋去了,那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感觉有我在师傅他们不那么自在,其实我也有点别扭。我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师傅让我先睡觉?
我和衣躺了一会儿,可连个影子都没进来。我起来吹灭了蜡烛,在漆黑一片中开始后悔没要一个姑娘。
师傅和那些姑娘在那间房里继续喝酒,有笑声,有酒杯碰撞声,还有互相挑逗的声音。
我站起来把门闩上,我不想听到这些声音。闩门时,我隐约听到了一个姑娘做爱时发出的声音,低沉,却不可阻挡,就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扬的曲子。
我更后悔了。
我脱衣躺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
半夜,有人轻轻敲房门。我“噌”地坐起来,是谁?是宗吉?是尼珍?还是拉姆?我没多想就把门开了。
门开了,一个身影钻了进来,说:“根拉,我是拉姆。”
我既高兴又有点害怕和紧张,我闩门时,拉姆已经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也没多想,钻进被窝里,但我仍然有点紧张,拉姆把我的脖子勾过来亲了我一下,我想这姑娘可不一般。
“根拉,你先给我点钱。”拉姆亲完我就说。
“多少钱?”我觉得她就是妓女,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你给多少就多少吧。”拉姆聪明,说着还摸了摸我的脸。
我坐起来,把蜡烛点上,从兜里拿出五十块钱给她。
“再给五十吧,我陪你一夜。”
我又加了五十,拉姆把钱装起来,顺便把蜡烛吹灭了。
我本来想跟她说说话,可拉姆突然爬到我的身上,我再也没有聊天的机会。
可弄了半天,底下那个东西像死了一样,我即着急又无地自容。我让拉姆下来,编了个假话:“我今天不舒服。”
拉姆躺下后说:“你应该吃雪蛙。”
她也知道雪蛙?我忙问:“为什么?”
“雪蛙是治你这个病的。”
我没说什么,我感到羞愧。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没话找话:“雪蛙在哪儿买到?”
“上次这里来了几个人,他们在卖。”拉姆说,“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
我听了心里产生一种担忧,怎么这么多抓雪蛙的?
大约凌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和拉姆惊醒了。我一听有人敲院门,赶紧催拉姆走,拉姆也吓得披着衣服就回自己的屋去了。
我透过窗户往外看,宗吉开门去了,进来几个警察。
我吓得赶紧把床收拾了一下,然后躺下了。
有人敲我的房门,我不得不起来开门。
我装作镇静,开门后还揉揉眼睛。
“就你一个人吗?”有个警察进来拿手电筒往屋里的各个角落照了照。
“对。”我猜测好像出什么事了,庆幸拉姆跑得快。
警察出去了,继续查别的房子,宗吉她们站在院中。
警察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警察一走,住在店里的人都出来打听怎么回事。我也出去了,看见拉姆挽着另一个小伙子的胳膊站在院里,她看见我还朝我笑了笑,我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惊讶,这拉姆不是一般的人。
原来警察查房是因为附近村民卖雪蛙,说不生小孩的女人吃了生小孩,男人没有驾驭女人的功能,吃了雪蛙全能解决,几个月前一个从拉萨来的男人一次就买走三十多只雪蛙拿到内地卖,可当他在成都卖时,被人认出那些只是河里的青蛙,他挨了顿毒打,昨天他带着公安来抓那个卖假雪蛙的村民,可那个村民前一天逃跑了,所以警察到处搜查。
第二天一早我和师傅就上路了。在半路上的一家甜茶馆喝茶时,打听到卖假雪蛙的人已经被抓到了,说是警察放出风说给提供线索者奖赏一千元,结果就有一些农民主动去追捕,很快就抓到了。 师傅跟我开玩笑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就是钱,钱的力量最大。”
我们喝茶时,旁边的桌子坐着几个人,他们好像也在谈论雪蛙的事。
有个穿一套黑色氆氇衣服的中年男人正在说话,他说话嗓门大,嗓子有点沙哑。他好像在说谁谁帮助别的村建立捕鱼队,开发那些还没有开发的湖泊。
“这些湖里除了鱼有没有别的动物?”另一个抽烟的男人问。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伸长耳朵听那个人说什么。
“没有什么别的。”中年男人说,“过去人们说湖中有湖马,有湖牛,有的还说有龙,可现在没有。”
一个年轻人说话了,他很有激情,他说:“我们嬢县湖泊多,明年我们准备到上边的玉湖去捕鱼,那个湖比这个湖小一些。”
“玉湖?”我的心又一次狠狠地撞在胸腔上。
“玉湖?”另一个人问。
“对。”年轻人说,“不知道你去过没有,那个湖比这些湖好捕鱼。”
“去过。”
“听说拉萨的一家公司看上了那个湖,要建雪蛙养殖厂,这个是我们嬢县的湖,建雪蛙养殖厂也应该我们建,你说对不对?”
我在心里问自己:“拉萨的什么公司?”
“他们想得美,这个县里不会给外人的,我们村民就靠这些湖生活,你说对不对?”
我在想,王总他们来了,这些阻力怎么办?我突然想起了张秘书长,想到他,我心里就踏实。
在回拉萨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湖泊里到底有多少鱼?鱼和雪蛙产子的周期是多长?真想计算玉湖里的鱼和雪蛙过多少年才能捞完。不会捞一年两年就没了吧?我希望快点回到拉萨,到拉萨马上要给王总打电话,再耽误,那别说吃糌粑,连揉糌粑的茶都喝不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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