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13日星期四

跟着藏人走

文/朱瑞

 “我去打听一下,到底火车几点钟进站。”达瓦说着,把我的背包往地上一放,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嘱咐起来,“别怕,跟着藏人走,他们到哪里,你就到哪里。”

在拥挤的德里火车站,越过攒动的肩头,我前后左右地搜寻着藏人。还好,不远处,一位西藏少女正坐在旅行包上,读一本很厚的书。挨着她的,是一位嘴角不停地蠕动着老人,想必忙着诵六字真言呢。还有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老外坐在他们身后的椅子上,也拿出了书,不用问,我们等的是同一趟火车。

就走了过去,少女和老人都挪了挪身子,在旅行包上,让出一块地方,我坐下了。

过来了一个卖袜子的小姑娘,我摇摇头,又来了一个卖项链、手镯的,还有卖小锁头,长锁链的,一个跟着一个,不用转身,就可以买到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日常用品。

达瓦回来了,给我买几个黄橙橙的桔子,并告诉我:“火车晚点了!”大家都像没听见一样,有的在吃东西,有的在说话。包括那个穿袈裟的老外,一直看着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晚点多长时间?”我沉不住气了。

 “昨天,有辆火车晚点了八个小时。”少女从厚厚的英文书中抬起了头,

“你从哪里来?”少女的平静引起了我的好奇。

“美国。你呢?”

“加拿大。”我说着,把桔子分给了大家。达瓦拿起他那一半桔子,转身走了:“我再找人问问,到底晚点几个小时?”

少女告诉我,她已经大学毕业了,目前正在旧金山的一家银行工作。她说,这次专门回来和父亲到瓦拉那西听法王讲经。说着,指了指身边的老人,“他是我的父亲,住在尼泊尔。”老人笑笑,打开一袋薯片,让我吃,而后,又给了老外和周围所有的人:藏人,印度人,还是克什米尔人。

穿着袈裟的老外放下书,吃起了起来。

“您……出家多少年了。我转身看着老外。

“十四年。”老外机械地答着。

“您……来自哪里?”我问。

“澳大利亚。”老外仍然嚼着饼干。

“在哪里出家的?”我又问。

“达兰萨拉。我目前在色拉读书。”

“色拉?就是那所专门教授西藏文化的大学?”

“是的。”

“十四年?您一定学得很深了?”

“算是刚刚开始。”

“还有多少年才能毕业?”

“六年。”

“以后呢?”

“也许会进寺院,或者教书,还没确定。”

“为什么选择了出家?”

“在澳大利亚,我认识了一个西藏僧人。他使我有了一种内在的宁静。这以前,我在政府部门工作,是人事部的经理,那一年,我已经三十九岁了。但是,我的内心,从来都没有平静过,我总是在挣扎,工作,挣钱,以为这是唯一的生存方法,内心的烦躁,也是一种必然,我一直接受这个事实。直到那一年,那位西藏僧人,让我感到了一种内在的平静,我才知道,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

去瓦拉那西的火车终于来了。晚了六个多小时。达瓦一下子提起了我的所有背包。恰好这时,来了一男一女,女的背着山一样大的背包,男的呢,轻手立脚的,时髦地提着一个小皮包。达瓦看着我,朝那女人努努嘴。我紧走两步,帮那女人往上抬了抬她的包,女人回头朝我笑了。“你从哪里来的?”我问。

“德国。”女人说。

这时,男人向女人说声再见,走了。

“那男人是藏人。”达瓦向我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让我跟着藏人走吗,跟着他走,我得气昏过去,藏人和藏人也不同啊。”我嘟囔着。

达瓦就笑,提着我所有的行李,站在了车门旁,让我先上车。直到帮我把旅行包放上火车,连矿泉水都帮我放在了我随手够到的头顶,才下了车。说起来,达瓦还是个孩子,在达兰萨拉一家电脑中心工作,我常到那里上网,就这样认识了。这次,他来德里为他的老板买电脑软件,碰巧和我坐一趟公共汽车,我的晕车老毛病,说犯就犯了,吐得昏天黑地的,幸好有达瓦在身边,总算熬过来了。

火车开动时,也不知几点了,我的表都停了。醒来时,天已大亮。下铺坐着一对印度夫妇,还有两个孩子。那妇人不时地从包里拿出各种好吃的,男人只管吃,两个孩子也吃,又吃又闹。

一位买油炸果子的人走来走去,还有卖水的。我既没有吃的心情,也没有喝的心情,心,着火了似的。

恰好那位德国女人过来了,这回,没有背那个大包,看上去轻盈而娇柔。看见我扒在上铺,就停下了:“啊,你在这里。”

“这火车,比牛车还慢哪!”我抱怨起来,像见了老朋友一样。

“就是,太慢了啊!”她也深有同感,“我那个车箱,差不多都是和我一样,是去瓦拉那西听神圣的达赖喇嘛讲经的。”

“要我说,到了瓦拉纳西,得有三分之二的人下车。大部分人都是听经的。”

“我也这么想。”

“你什么时候对西藏文化感兴趣的?”

“中学的时候,我一到了达兰萨拉,看到流亡藏人就受不了啦。你呢?”

“我在中学的时候,还以为西藏是个落后的地方,农奴制,比欧洲的中世纪还黑暗呢。”

“有这样的事?”德国女人的脸上一下子没有了笑容。

“可不是呗,想起来丢死人啦。”

“那,你怎么开始了知道了真实的情况?”

“说来话长啦。要不是有机会看到境内外西藏,看到那些藏人和老外写的关于西藏的书,怕是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我扒在上铺,她就站在下面,我们的英语,都带着很浓的口音,往深交谈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就在我们不断重复自己的时候,奇迹出现了,火车,还真的把我们拉到了目的地,进了瓦拉那西火车站。

写于2009年1月4日 瓦拉那西
摘自我的《鹿野苑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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