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2日星期六

朱瑞:圖伯特的秘密和疼痛

在德里藏人定居点采访中的唐丹鸿女士和桑杰嘉先生 



由唐丹鴻女士整理,桑傑嘉先生翻譯的《翻身亂世:流亡藏人訪談錄》,是漢文作品中極少有的,記錄圖伯特(西藏)普通人,在國破家亡的沉重時刻,抗擊侵略者的悲壯史實,是積壓在藏人心頭的秘密和疼痛。

呈現了藏人視角

其實,有關這段歷史,即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二年前後的文字很多,除了中國官媒的大量報導以外,還有一些中共軍官的回憶錄等,不過,都是一面之詞,藏人的存在成了陪襯,成了隨便添枝加葉的一個群體,亦或說,藏人自己的聲音,被粗暴地替代了。正像薩義德在《東方學》中寫道:「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然而,正是「他們而不是別人正在經歷苦痛」。

而《翻身亂世:流亡藏人訪談錄》是不同的。是對居住在流亡社區的十多位藏人的採訪記錄,完全保留了受訪人的言說,忠實地呈現了藏人視角,具體地說,採訪者僅僅是一位記錄者。

「博」是「博」,「加」是「加」

中國政府曾以不容質疑的口氣,把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對圖伯特人民的屠殺,稱為「平叛」,把反侵略的藏人稱為「叛匪」,以遮蔽西藏獨立的事實。而《翻身亂世:流亡藏人訪談錄》,直接呈現了當時圖伯特人民反侵略的宏大現場,藏人的聲音是: 「我們認為『博』是『博』,『加』是『加』,二者是不同的國家 」。(摘自訪談錄之:安多果洛藏人 卓洛 ) 

在藏人的認知中,「博」即政治的、民族的、文化的西藏地域,包括多衛康及嘉絨、羌塘等地,藏諺稱「上阿里三圍、中衛藏四如、下多康六崗」;「加」指的是不包括「博」在內的中國。——其实这从访谈录也可看出来,所谓“大西藏”是一个中共刻意伪造的概念。访谈录中除了丹巴索巴,其他人全是康巴和安多人,他们说的“博”,根本不是仅仅指金沙江以西的“自治区”区域,而是包括他们自己的家乡:康或安多。这说明藏人不同百姓自己的认知也是如此。

「安多、嘉絨、哲霍康巴這些人裡面,有人以前跟國民黨打過仗,特別是嘉絨人,曾經跟國民黨打得非常凶,現在又跟共產黨打⋯⋯」(摘自訪談錄之 康區理塘 熱珠阿旺)

顯然,在藏人的視野裡,不管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都是侵略者,這種被侵略和反侵略,完全是歷史的延續。不必回避,國民黨一直都在尋找機會吞併圖伯特,如謊稱吳忠信主持了十四世達賴喇嘛尊者的登基典禮、派兵護送九世班禪喇嘛回國等,因此,早在十三世達賴喇嘛時期,就對中國嚴加防範,始終在藏中邊界保持了軍隊。

當然,漢藏矛盾甚至可以上溯到更久遠的年代,這一點,國際法學專家范普拉赫(Michael C. Van Walt Van Praag)先生在他的《西藏地位》一書中,都有具體實例,不再細說。

人文關懷和悲憫社會

剛好與中國當局的宣傳相反,此書呈現了藏人對自己社會的認知:

「頭人是方圓百里都聞名的醫生,他根本沒有頭人派頭,不像一個頭人。如果有人深更半夜去請他出診看病,他不會有任何推辭,馬上就出發。特別是窮人請他出診,他連腰帶都來不及繫好就跟著走。看病後,你願給羔皮給羔皮,願給酥油給酥油,如果沒有就不給。後來我們的頭人與阿瓊部落的頭人一起死在了漢人的監獄裡。」 (摘自訪談錄之卓洛篇)

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入侵西藏以前,西藏社會是悲憫的,充滿了人文關懷,與電影《農奴》的宣傳恰好相反。就是今天,當境內藏人冒著生命危險翻越喜馬拉雅,抵達印度的流亡社區時,往往也正是他們從前的「頭人」或「土司」(被稱為國王)的後代,給予接納和照撫。但中國人對圖伯特的認知,絕大部分來自黨國宣傳,把「頭人」「土司」視為「農奴主」。

另外,四水六崗護教軍成立時,有一個重要的細節,就是向達賴喇嘛尊者供奉黃金寶座,當時,得到了所有藏人的支持:

「各地商賈傾囊捐助,拉薩、山南等地無論貴族、百姓都踴躍捐獻,許多貴婦人當場取金耳環、金手鐲以及康巴婦女取下金紐扣等⋯⋯」( 摘自訪談錄之 康區理塘 熱珠阿旺 )

這足以說明法王和人民之間的關係,水乳交融。 事實上,幾百年來,在甘丹頗章政權之下,從未發生過人民起義和反抗之事件,當然,這不是說西藏社會就是完美的,但也絕不是中共當局所宣傳的藏王與人民之間的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僅以中國共產政權的標準和視野,簡單地否定西藏社會,甚至宣傳為比歐洲中世紀還黑暗,不過是暴露了這個共產政權自己對文明理解的局限。

當代西藏問題的源頭

加央諾布先生認為,一部歷史作品,選擇起始點,「將會先驗地決定其結果。任何起始點,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人為的。歷史是一件無縫的衣服;斷代是為了歷史學家的方便,而不是歷史過程的現實。如果你小心地選擇,你不用真正捏造,就可以歪曲歷史。例如,一位寫作美日關係的人,可以以廣島(原子彈爆炸)為起點,或者以珍珠港為起點。這兩個不同的起點,甚至會讓相同的歷史敍述看起來非常不同。」 (選自《黑色年鑒》)

此書完全尊重了藏人自己對歷史的認知,當然,這也是國際藏學家的觀點,即一九四九年中國入侵,為當代西藏問題的源頭,也是此書的起始時間。此書分為三個部分:「農奴社會」、「解放」、「翻身亂世」,清晰地展現了中國對西藏的有計劃有目的的入侵和殺戮,使讀者震耳發聵地聽到了藏人自己在這個歷史最為疼痛的時刻,那沉重的吶喊和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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