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7日星期日

王文泸:贵德发展——保护的意义大于开发


王文泸先生

一、 回望贵德
半个多世纪前贵德有了:“高原小江南”的美誉。那时候贵德的生态状况远比今天好。随着近几十年来人口增加、城镇建设加快、道路占地增加、工业污染、商业开发和旅游开发,以及气候变化等原因,贵德的自然面貌发生了退行性的改变,表现为掩映着村落和农田树木的减少,东西两河干涸;代表贵德最大特色的梨树老化和减少,城乡垃圾增加、机动车辆迅猛增加,等等。初识贵德的人不会感觉到这些变化,只有世居当地的老人,才会深刻地记得今天和昨天的差异。
当然,自然面貌发生退行性的改变原因很多,有些不是人为的,有些虽属人为但也是经济社会发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人为的因素也不少,认真做一番反思是极为必要的。而在事实上今天的贵德发展,越来越离不开自然提供的基础,被牺牲掉的那一部分环境,也时时从反面证明着它的价值。一个依山傍水、阡陌纵横、绿树满目、自在宁静的贵德正在越来来越多地打上现代小城市的一切标记,“独二无二”的属性正在被千篇一律的城市特征所取代,自然的魅力被现代文明逐渐消解,不断添加的城市建筑使这三小块土地负荷过重,人和自然的关系有了紧张感。

二、 贵德的优势在于自然而不是人文

迄今为止,贵德旅游开发问题上有一个思维定势未被怀疑过:优越的自然条件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开发的着眼点和客观依据。
其实贵德真正的优势在于自然,不在人文。历史上的贵德,由于行政建制设立较早,中原文明输入较早,在“诸羌环居”的大背景下确有一定的文化优势,但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历史的优势不等于今天的优势。所谓“深厚的文化底蕴”、“古城文脉”等等,其实都是空的,内涵并不明确。
一个地区是不是有文化优势,需要把它置于时代的大背景下,做具体的考量分析。比如:
1, 是否葆有崇尚优秀文化的社会风气?社会大众是否具有普遍的文化自豪感?
2, 是否具有影响力持久的、迥异他乡的民俗文化?
3, 社会人口素质是否在整体上优于其他地区?
4, 从这块土地上走出的优秀人才是否明显多于其它地区?等等。
——恐怕都不能做出十分肯定的回答。

工业化社会造成了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模式,这是城市人空前迷茫的时代。回归自然、释放内心压力,成为当代城市人共同的精神诉求。据此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黄河边留连的游客远远多于登临玉皇阁的游客。
外来游客到贵德,究竟来看什么?或者说,贵德的什么东西最能引起外来客人的审美愉悦?概括地说,有5大看点:
1、县域四周的荒山秃岭与河谷盆地中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相互衬映引起的奇妙美感;
2、面对清澈安详的母亲河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和历史感。
3、登临庙南海殿凭高一望,只见“林海”少见屋顶的惊喜。
4、有院落处皆有果木、有水渠处皆有杨柳的田园风光带来的放松感和闲适感。
5,“忽如一夜春风来,干树万树梨花开”的高原奇观。
除此而外,在见多识广的现代游客眼里,一切人造的东西都不会有多大的吸引力。

三、 保护的意义大于开发
贵德最具生态价值的地区仅在三河地区。三河地区的总面积仅占全县总面积的9 .18%,这块土地上集中了全县大部分人口和主要的行政、商业、文化以及旅游设施,绿色空间不断受到挤压。不仅如此,随着高速公路和拉脊山隧道的既将开通,未来客流量将会剧增,这块弹丸之地正面临着难以承受之重,农田、河滩、荒坡都在减少。
时代正处在开发意识亢奋的状态。“开发”这个概念带有进步的保护色,容易获得行政力量和市场力由量的支持,而“保护”这个概念常常被人误解为保守,在舆论上处于相对相对劣势。如果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对于贵德这二块高原宝地来说,保护的意义远大于开发。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凡是成功保护下来的东西,具有历时愈久、值愈高的无限可能性;凡是不成功的开发,却是永远难以恢复的创伤。实事求是地说,贵德近些年开发得成功的项目并不多。有些则属蛇足,如滨河路、音乐喷泉、黄河少女雕像、大禹治水雕像等等。贵德地方太小,人造的东西稍一增加,不仅与自然环境相冲突,也是有限空间里的多余。按照范增大师的的观点,自然就是天造地设的东西,它天然就是合理的,无须修饰的,它与人工创设的东西在本质上是相排斥的
贵德现在需要认真回顾近几十年来开发问题上的得失成败,冷静地思考和对待开发问题:
可以说,生态特色无论在今天还是在明天?都是贵德旅游开发唯一的制高点和比较优势。除此而外,其他的一切创意都不重要,都属于多余,都因为模仿别人而一起步就过时。

四、旅游项目的开发不等于文化遗产的开发
从本质上说,民俗是属于观念形态的东西。支配一个群体生活方式的精神基因,并不是旅游项目。一旦变成旅游项目,它就变成了空壳,不再是民俗了。民俗村一类项目在国内并不新鲜,贵德是否还要走大家都在走的老路,值得认真思考。河阴镇城内民居拆迁后要搞的民俗村,是仿古或仿旧的观代建筑,不是古村镇的复原。内地此类旅游项目的开发甚多,初期造成的新鲜感,会带来短暂的经济效益,时间一长,问题就出现了:它反映的不是生活常态,带有表演的成份。有媒体曾批评这类民俗村是假古董。再者,城内民居中有一些年代久远的老宅旧第,本身就有民俗价值。虽说面貌陈旧,但是它集中了当时的生活习俗、伦理观念、审美情趣、工艺水平等丰富信息,适当保护一部分,使它成为今天和昨天的桥梁,也有必要。不加区别地一律拆除是否妥当,也值得研究。
文化有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传承性。贵德的土庄廓是不是文化?当然是,因为它已经传承了了千百年,用夹板技术将生土夯筑成厚而高墙的墙体,集保温、防风和防御功能为一体,这在历史上绝对算得上一项伟大的技术创新。这些庄廓院正在被砖混结构的农家院取代,应该选择一批作永久性保护,避免让它们过快地消亡。对城市游客,土庄廓是另类的居住模式,有游览价值;对于未来的民俗研究者,更是宝贵的实体遗存。
从审美角度看,用黄土夯就的土庄廓古朴、厚重,与黄土高原的自然环境相互衬映,十分谐调。曾有初次见到它们的内地作家欣喜地形容它们“像一个个叩在大地上的黄泥大印”。假如把这些庄廓院的外形置换成江南水乡那样的青瓦粉墙,是否与环境协调暂且不说,特色肯定是没有了。
仿建的东西不具备传承性,只是个摆设而已。远的不说,湟源县搞的仿明清一条街,外观确实不错,但面临的经营难题,现在已经显出端倪:那里缺少人气、缺少少真实的生活内容。贵德城内的民俗村—亦即目前正在设计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区”承担什么样的功能、依靠什么样的经济运行机制生存?具备什么样的文化活力?是否很清楚、有把握?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是:重复别的地区已经搞过并且正在后悔的事情。
听说贵德还准备在黄河岸边搞高尔夫球场,建议慎行。据《人民日报》报道:今年4月,国家有关部门强令鄂尔多斯政府部门拆除已建成的高尔夫球场。原因是:“一个3 6洞的国际标准高尔夫球场,每年需要消耗水资源500万吨,相当于一台巨型抽水机的消耗量,而且原地的植被要彻底清除,对水土资源的冲击和负面影响极大。”不仅如此,还应看到:由于高尔夫球是奢侈性消费、贵族消费,在社会分配严重不公,贫富两阶层的心理冲突加剧的今天,尤其在经济欠发达的地区,无疑是一种奢华生活方式的示范。开发商当然不会去考虑社会效益,但作为人民政府,也得适当考虑社会心理效应。

五、 以生态为主的发展之道
以我个人的孔见,贵德的总体发展应该定位在对于自然生态的保护恢复和生态价值的利用上,减少人造景观(如果一定要搞,也得真有创意,避免抄袭别人)。贵德具有自然生态先天优势,绿色、低碳的发展之道对贵德来说具有:别的县域不能比拟的客观基础,而且永不过时。
2、贵德的旅游开发,可以考虑抓住“水、树、田、人”4个要素。
“水”当然指的是黄河的观赏利用。这个工作已经在做,毋庸赘述。需要强调的是,“天下黄河贵德清”这个牌子打响之后,旅游内容不应只停留在观赏的层面上,还可以向深度开发,以富有创意的形式,把游览黄河的简单行为与保护母亲河的崇高理念结合起来:通过既有娱乐性、又有思想引导性的互动活动,让游客认识水与生命、水与城市、水与文明的关系;在赏心悦目的旅游中接受生态文明理念的启蒙,以此提高游览项目的精神价值、丰富游览内容。
“树”指的是杨柳树和梨树。贵德蔚为大观的树景。是比黄河水、比梨花更具规模的景观。遍布三河地区的乡村树种小叶杨,具有抗旱性强、寿命长、,冠型美观的特点;与小叶杨相媲美的旱柳,民间为了促使树身成材,在树干成型时将树头砍去,俗称“砍头柳”。“砍头柳”枝权丛生,树冠浑圆,是黄河谷地的一道风景线。也是历来画家写生的好素材。假如贵德能制定一项宏伟规划(甚至能解决北山旱塬的引水问题)将植树造林的规模和效率提到一个新水平,使绿色林地成倍增加,使树木和村落之间呈现出古朴自然生态之类,这本身就是独特的旅游资本。
古树代表着一个地方的历史记忆,被称为活化石,在社会心理中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值得认真保护。拉西瓦水电站建设期间,为了道路的需要,许多高龄树木被砍伐,甚为可惜!
梨树曾经是、现在仍然是贵德的旅游品牌。可惜这一资源正面临危机。由于各种原因,梨树的数量正在减少,每年梨花节,慕名而来的游客因为少见梨树而扫兴:而当地农户因为梨树的产出价值低而懒于种植,老龄梨树也不断被主人砍伐。贵德现在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听任梨树的衰落,使这一自然美景逐渐淡出人们的审美视野,最后让梨花节虚有其名;要么建立一种保护机制挽救梨树,对包括梨树在内的古树名木统计编号,每年付给主人适当的保护费,避免随砍伐;还要考虑用什么办法鼓励农户多种梨树。如果措施施可行,几年之内全县梨树规模可望有大的改观,而梨树从种植到开花挂果也就是三五年。

“田”指的是田园风光。把春秋季节的乡村、农田也拓展为城市人的观赏内容。贵德早春的麦田和杨柳,新绿初动,最能激起城里人的惊喜;秋收后的田野,大地袒露,天高云淡,另是一番景象。虽说这样的景象尖扎循化也有,但贵德毕竟是离省会最近的县域,有着明显的优势。此外,有无可能在城市人和农村人之间建立一种互动关系——例如乡村生活体验区等,使双方都能受益?非常值得研究。内地一些地方的尝试证明,在适宜的环境里,参与农事活动正在成为患现代综合症的城里人新的旅游内容。

“人”指的是人的整体素质的提高。这当然不是短期内就能见效的事,但作为迎接未来旅游业考验的贵德人,是否做好了素养准备,也得及早考虑。“中国第一村”的华西村,在经济崛起的初期,生活水平落阔绰与村民文明素养的欠缺形成奇异的对照,给参观者留下许多笑柄:贵德与华西村虽然没有可比性,但要看到人的素质的不足可能带釆的负面效应。是否可以考虑先搞一些试点,逐步提高。
六、与其建设一个繁华但无个性的贵德县,不如建设一个黄河上游最干净的城市。是多么艰难而又多么意义深远的设想,无论有无实现的可能,至少也应成为研究话题。
七、 尊重民意,问计于民,有助于政府决策的科学性。
世居当地的老百姓最熟悉环境的特性,对于如何保护环境也不乏真知灼见,也有最起码的话语权。重视他们的话语权,不仅仅是一种民主姿态,也是集思广益的有效方法。有时候政府的意愿也许是好的,百姓是否乐于接受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情。科学和民主是时代发展的大趋势,如果政府的意愿老百姓永远只有服从的义务,这样的理念就有问题。最近三年,全国各地由于政府强制拆迁造成的百姓自杀事件至少有10起,严重损害了政府形象。拆迁安置是最难做的工作,不可操之过急,宁肯缓而行之,也要避免恶性事件的发生。
三、 又要保护环境,又要发展经济,这两者之间肯定是有冲突,但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能否找到一个鱼与熊掌兼得的模式,至少可以作为一个探讨的方向。尤其因为“以生态为主的发展之道”不是短期内就能买现的目标,这是对政府的执政理念,眼光和智慧的严峻考验。成就一番让当代人称赞的业绩也许不难,成就一番让子孙后代感念的业绩最难,因而也最可贵。
说到底,青海境内再也找不到与贵德相似的自然环境了。这是造物主的珍贵馈遗,应当倍加珍惜。在全社会还没有真正树立起生态文明的理念之前,在科技水平、决策水平还没有成熟到不在百年内成为失误之前,最好不要过度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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