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9日星期六

加米——我们想象的中国人

作者:丹增尊珠(Tenzin Tsundue)
翻译:朱瑞


那个中国军官坐在老旧的油桶上,带着明显的恶毒的微笑,伸开双腿,一只手夹着香烟。戴着眼镜的藏人翻译,拿起档案,不停地说着,同时,来回地走动。所有中国士兵的表情都是冷酷无情的,穿着橄榄色的解放军制服,帽子上扣着红星,把扫帚,铲子,还有柱棍,作为枪,对准西藏囚犯。

这是在西藏难民营,戏剧性地讲演西藏问题时的一幕。年老的西藏人对那些从没有看到过西藏的年轻一代,讲述着生活在中共统治下的西藏见闻。年轻的一代,就伴随着这些故事,成长起来了。

我记得观看《顿珠叔叔》的时候:台阶上,当那位康巴战士拿着匕首杀死了所有的中国士兵时,我多想成为那个英雄啊! 稍后,在难民营和学校,我们的孩提游戏中,常常在双方都是藏人的假想战争中杀戮彼此,而装扮中国人的一方,一般来说,是软弱的,是很容易被击败的。

生活在流亡中,远离真实的西藏。审视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筑起对中国人的想象,是很有趣的。并且加强这种审视,也是非常有意义的。在我的一篇早期专栏里,写过我们想象的西藏,这一次,我尝试着评述我们想象的中国人。

1959年3月,当愤怒的西藏民众集聚在拉萨罗布林卡四周,杀死堪琼• 索朗杰措 ——因为他的穿着中式服装,而被误认为中国人,到近年天安门屠杀,达兰萨拉的藏人,聚集在一起为死去的中国人守夜,流亡藏人,在改变对中国人的想象中,走过了一条长路。

加米,在藏语里,指汉人,是种族上对中国人的称呼。

自从中国武断地、帝国式地声称改造西藏,以及随之而来的占领和镇压,加米,就被看作佛教的敌人:奸诈、不诚实、不道德、和不容质疑的残忍。

在流亡剧院的舞台上,我们从没有看到除了军人以外的任何一个中国人,也就是说,每一个中国人,在我们看来,都是军人。野蛮、残忍的军人,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中国人的群体形象。在表演中,中国军官的角色,一般来说,让一个面容略白,略胖的人担任,但他必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吸烟者。这是我们的种族偏见。

现在,另外一个中国人的形象,缓慢地占领了我们的脑海,替代了中国人作为军人的角色,那就是中国的武术家们。我爱看功夫电影。上映这样的电影后,孩子们淹没了学校的广场,两个或者三个一组,进行操练。我们的动作,深受功夫电影的启发。成龙和李小龙,是最让人喜爱的角色,尽管他们是中国人,我们一样爱他们的功夫。

1987年和1988年再次掀起的藏人抗议,使那些伴随着可怕的故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从影像中看到了真实的场面:中国警察中一支特殊的警察部队——人民武装警察,残酷地镇压手无寸铁的抗议者!这加强流亡社区的那些从没有见到过西藏的年轻人,对吐着浓烟的红色的中国龙的认识。

这以后,我们的舞台上出现了新的中国人形象,那些被橄榄色包裹的人民解放军,变成了穿着带有二个黄色条纹夹克的警察。这个形象的形成,毫无疑问是录相中的某些片断帮助更新的,以及不断到来的逃亡者,带来的关于境内西藏的最新信息的启发。

但是,一个不变的固定模式,在流亡舞台上的中国人形象,就是他们始终保持着残忍和没有笑容。几十年来,他们对藏人的折磨和文化的系统破坏,在藏人心中留下了无法忘记的伤痛。新的一代会继续来临,但是,这种种族灭绝的行为,将被永远记住。留在民众回忆里的伤痕,是无法愈合的。

1989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带给西藏人一个彻底的新的中国人形象。这种形象是通过电视直接地进入我们的生活。我那时还在学校,作为一个学生,我被震惊了,我不敢相信全副武装的中国士兵和坦克会开进天安门广场,并杀害那些学生——他们自己的下一代。

这对中国人可能也大开了眼界,他们从来都不相信我们的抗议并发出的对中国军队的入侵,酷刑,和暴力镇压的声明。而天安门大屠杀永远地改变了我们对中国人的想象,并从此接受了中国的另一个面容。

今天,西藏民众还知道了中国内部的许多问题:从东土耳其斯坦(新疆)到内蒙,到如今汉人已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满洲,以及被忽视的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和千百万为争取基本人权而奋斗的农民和工人。

尽管中国的民主运动者们要求建立自由、民主的中国,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中有些人,终始坚持“少数民族”的想法,比如西藏和蒙古,必须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连它的殖民地都不能获得自由,怎样才能使中国成为一个自由的国度?当他们希望继续帝国式的占领和控制被侵略的其他民族,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样的自由和民主?

北京在对待所谓的“少数民族”的时候,像对待婴儿一样,认为他们是无能力的,具有依赖性的,不发达的,甚至在基因上就是原始、野蛮的。仅仅他们的发展计划,才可以恩惠这些少数民族。以这种高人一等的态度——今天的主人,家长,显然是汉民族,是五星红旗上那个位于中央的最大的星,而那些分布在边缘的小星星,是其他的少数民族——这种基本的冲突将永远不会得到解决。

台湾解除了具有殖民意义的蒙藏委员会,并承认了藏人对国家地位的权力,这是在两个民族的共同努力下实现的。这种破冰之旅,结束了两个民族之间旧有的关系:台湾不再声称继承西藏这个超载的帝国遗产。这个变化不仅体现在台湾的政策里,还因为达赖喇嘛尊者对岛国的访问,使两个民族今天作为朋友,相融在一起。

然而,我怀疑藏人支持达赖喇嘛尊者的中间道路,寻求以谈判方式解决西藏问题,仅仅因为极为相信他们的法王,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信中国,而这种对北京的非信任感,很难消散。

中国在变化,并且这个变化是在任何人的控制和想象之外。目前,中国正在兴起不可阻挡的精神渴求的浪潮,基督教和佛教文化的队伍在壮大,很多中国人到西藏,从西藏的僧人那里寻求精神指导。同时,民主的力量也将从香港和台湾进入中国,显而易见,有一天,中国将从那个腐败的共产主义独裁政权的倒塌中,获得自由。

解决西藏问题,我相信,将在中国变化的时候。作为流亡者,我们必须和那些生活在香港,台湾,美国,欧洲,澳大利亚,还有加拿大等寻求民主的人们团结一致,更近距离地观察中国,西藏的年轻人必须格外地在这里担负起这个责任。

明天,当中国经历月食的时候,我们切不可固守中国人都是军人想象,那样,我们就失去了一次前行的机会。

(完稿2009年2月 达兰萨拉)

丹增尊珠(Tenzin Tsundue):生于印度,获孟买大学文学硕士学位。著有英文诗集《穿越边界》散文诗《转圣地:一个故事和11首诗》,杂文集《Semshook》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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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条评论:

匿名 说...

“更近距离地观察中国,西藏的年轻人必须格外地在这里担负起这个责任”,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作为一个汉人、热爱自己文化和传统的汉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冲撞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如我一样普通的汉人,我们的责任更无可回避、更沉重。谢谢作者。

midori 说...

據我所知,台灣的蒙藏委員會並未裁撤,而是被納入“大陸委員會”(簡稱陸委會)底下,而陸委會其實是負責與中國官方協商的對口機構。

midori 说...

文中提及“台湾解除了具有殖民意义的蒙藏委员会,并承认了藏人对国家地位的权力”似與政策現實不符;據我所知,台灣的蒙藏委員會實際上並未裁撤,而是被納入“行政院大陸委員會”(簡稱陸委會)之下,而陸委會其實是負責與中國官方協商的對口機構,從這一點來說,反而是將蒙藏事務視為中國事務的表現。

midori 说...

文中提及“台湾解除了具有殖民意义的蒙藏委员会,并承认了藏人对国家地位的权力”似與政策現實不符;據我所知,台灣的蒙藏委員會實際上未被裁撤,而是被納入“行政院大陸委員會”(簡稱陸委會)之下,而陸委會其實是負責與中國官方協商的對口機構,從這一點來說,反而是將蒙藏事務視為中國事務的表現。

匿名 说...

西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个事实只要是中国文化人都很清楚。如今在台湾,参观故宫博物院,介绍中国各朝代的外交关系时,和西藏、新疆、蒙古的交往作为一个国与国的交往。今天虽然大部分藏人被中国占领地苟且。但是由于文化、宗教、习俗之不同。不断产生摩擦。自从2008年或更早一点的1958年或1950年,中国政府,想维持伪政权一样的维持西藏地方政府,甚至把藏人当作敌对势力。由于佛教厌恶战争。这样本应该一个强悍的民族,失去了斗志。本想苟且在中国就算了,尊者达赖喇嘛也提出走“中间道路”,要求藏人不要要求独立,藏人也有保留的遵从了尊者。我想,将来是不是从新提出要求独立的要求,不得而知。关键始终在中国政府,和这个政府关卡之内的民众怎样对待藏人。藏汉民众之间的关系有于历史的原因和民间的那种供施关系的延续。都没有办法改变那种和谐相处的习惯。如今,鼓动全球华人对抗全球藏人的共产党宣传策略。达赖喇嘛再怎么说“我是中国人”。中国政府从来当他为敌人。没有丝毫的变通。没有丝毫的让步,即就是为了中国人民的利益也不变通。我做为一位藏人,今天的路感觉到越来越难走,而我们只要得到尊重。并没有想要中国毁了我们。藏人绝不会对中国不利。由于对我们的宗教越来越不利,越来越多的军警包围了西藏。不让我们说藏语,不让我们想我们的喇嘛。想要的简单的到了白痴的目标。可惜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