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30日星期六

朱瑞:话说噶伦堡


邦达仓三兄弟:邦达绕嘎、邦达多杰、邦达央培(图片来自于邦达绕嘎去世的房子)
位于噶伦堡的桑杜仓住宅(建于1952年)  朱瑞摄
从前的噶伦堡 (图片拷贝于噶伦堡的一家早期餐馆)


我对噶伦堡的梦想,可以上溯到写作《尘封的西藏——恰巴. 格桑旺堆先生的回忆》的日子。那是2000年冬天,几乎每个午后,我都从拉萨西郊的西藏文联跑到东郊的恰巴先生家。那里,曾是一片苍郁芬芳的贵族林卡,吉曲河承载着各种水鸟,悄悄地从边缘经过。然而,中国占领图伯特后,那里逐渐被汉式民房覆盖了。不过,恰巴先生的家,还是很有图伯特意味的。起居室的玻璃窗又大又亮,阳光毫不犹豫地投射进来,照耀着对面的矮柜上恰巴夫人——索南卓玛年轻时戴着伯珠、艾廓、嘎呜等各种装饰物的照片。

关于恰巴先生的家庭,海因里希. 哈勒(Heinrich Harrer)曾在《西藏七年》中专门提过,还有梅. 戈德斯坦(‪Melvyn C. Goldstein)和斯宾塞. 查普曼(Spencer Chapman)也分别在他们的书中有所涉及。

恰巴先生出生于噶伦堡。他的父亲是班禅喇嘛堪布厅的四品官,驻噶伦堡为前去看望九世班禅大师的人发放路费。那时,他们借住在察绪(不丹大臣)的一个两层的楼房里,他的父亲还在一层开了绸缎商店,人们都称那座房子为“札色康古知”,意思是“壮观的札色康住宅”。

恰巴先生在噶伦堡上小学时,同学中,有锡金王子和公主,有不丹察绪也就是他们的房主的孩子,等等。他说,十三世达赖喇嘛流亡时,就住在离他的家不远的地方,人们叫“颇章”。后来,他回到图伯特,在申扎宗当了宗本,把那里的羊毛运到了噶伦堡,赚到了想都想不到的钱,一部分钱就存到了加尔哥答的中国银行,不过,后来无踪无影了;另一部分钱,存到了邦达仓手里,倒是收回来了。他说,邦达仓是图伯特商业三巨头之一,另外两个是热振拉章和桑杜仓。

是的,一提到羊毛,几乎每个图伯特人,都会想到热、邦、桑。热,是指热振拉章,邦,是指邦达仓,桑,就是桑杜仓;
仓,在藏语里是家族之意。不过,热振事件后,热振拉章逐渐萎缩了。在噶伦堡,至今人们还记得那首民谣:“天上有邦达仓,地下有桑杜仓……”意为邦达仓为噶厦政府经商,而桑杜仓为私家经商,两家的势力合起来,控制着图伯特,乃至噶伦堡的羊毛世界。

我并不是歌颂这条从羌塘直抵噶伦堡的商路,其实,这正是1904年英国入侵图伯特的结果。当时,甘丹池巴不得不和英国签定了屈辱的《拉萨条约》,其中第二款为:“图伯特政府允许在江孜、亚东等开启商埠,图伯特和英国所屬商人可以自由前往……”

为了与图伯特通商,早在1865年,英国就与不丹签定了 《辛楚拉条约》,强迫不丹割让包括噶伦堡在内蒂斯塔河以东约2000平方公里的地方,但每年付给不丹50000卢比。 显然,使英国人兴趣盎然的正是噶伦堡,因为这里离图伯特最近,且紧邻锡金、孟加拉、尼泊尔,当然还有不丹。不久,噶伦堡就成了最大的图伯特羊毛驿站。而邦达仓和桑杜仓,就在短短的几十年里,成了喜马拉雅地区远近皆智的富商。当然,还有其他图伯特人,也富起来了,如我前面提到的恰巴先生,还给自己翻盖了新居。

不止羊毛,图伯特人还把麝香、绿松石、珊瑚、黄金、古董,以及名贵的药用矿石等,都带到了噶伦堡,再换回布匹、茶、盐巴、糖、大米等等,噶伦堡的经济很快地鲜活起来了,各种大型羊毛仓库、骡马歇息处、皮革加工作坊、金银器具加工作坊、药材研制作坊,数不胜数。

不仅图伯特的大小商人,还有大小贵族,都在噶伦堡购置了土地和房子,甚至把孩子送到噶伦堡的学校读书。 1947年,孜本 夏格巴带领图伯特商团,特别到噶伦堡视察。后来,中共入侵图伯特,夏格巴与嘉乐顿珠等人,在噶伦堡共同创建了“图伯特福利组织”( Tibetan Welfare Organization),开展了争取自由的斗争,同时,还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建立了联系。因此,噶伦堡又被中共称为“藏独势力大本营”。

图伯特历史上第一份藏文报纸《图伯特镜报》,就是在噶伦堡成立的,某种程度上,阻止了中国的谎言。不过,为了掌握图伯特的细微变化,包括政治的、商贸的各种情报,噶伦堡还集聚了共产党、国民党、英国、印度、日本、俄国、希腊等特务,包括美国的CIA,因此,尼赫鲁称噶伦堡为“特务巢穴”。

中国占领图伯特后,海关被关闭,这条羊毛商路就自然地消失了,甚至使亚东、帕里、江孜一带的繁华,也落下了帷幕。与此同时, 各种羊毛加工厂、地毯厂等,在中国拔地而起,图伯特的羊毛和利润,都揣进了中国腰包。何止羊毛,还有图伯特丰富的矿藏 。

日本人多田等观在《入藏纪行》中写道:“图伯特有极其丰富的矿物资源,有世界上罕见的优质煤炭,有丰富的石油,在中部,到处是地表呈红色的铁矿山,而在阿萨姆北部,有着极为丰富的沙金,南部在砂金矿山,只要动手就能挖到砂金。但是,藏语把金矿叫做赛吉阿玛,赛,是金,吉,是的,阿玛,是母亲,意味着金之母,图伯特人说,要对赛吉阿玛进行开采,就等于杀了母亲也得不到孩子,所以不采矿,只采砂金。”

而如今何止金矿,包括所有的图伯特脆弱的自然资源,都在被中国人疯狂地开采,而图伯特人的所有呼吁、阻止,都无济于事。矿难频繁发生、江河被污染、山体滑坡、地震不断、气候异常,都不能使这些中国的饿鬼们住手。

尽管中国一再声讨英国对图伯特的侵略,甚至拍成电影进行扭曲和夸大,但是,在中国入侵之前,短短的几十年,图伯特历史上,还是出现了像邦达仓、桑杜仓式的富商,然而,中国殖民图伯特五十多年出现了什么?且不说对图伯特人的大批抓捕、判重刑、枪杀等,但说两位虽然和中国矿业富豪没法相比,但相对于图伯特人来说,还算富裕的商人嘎玛桑珠和多吉扎西,如今都被莫名其妙地判了重刑,正在饱受牢犹之灾!是的,我一点也不吃惊,为什么如今的图伯特,自焚抗议持续不断。

再说噶伦堡,当年的鼎盛,早已如烟缕。随着中国对图伯特的入侵和占领,不仅噶伦堡,连锡金和不丹,以及喜马拉雅的其他国家和地区,包括整个中亚的政治和商业形势,都变得扑朔迷离了。

不过,我还是要探访噶伦堡的,那延续了十几年的,萦绕于我心深处的有如故乡般的思念,必有寓意,说不定,那里还保留着图伯特的体温,至少我要亲自触摸……。


(选自我的《噶伦堡奇遇》系列散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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