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3日星期六

朱瑞: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对汉藏两族都不利

(此文首发于唯色博客)

“现在,我看见遥远的他乡有人在莫名地入狱,莫名地死去。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啊,所以我认为他们的遭遇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我想不起来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每个人的死,都是‘我’的消减,因为每个‘我’都是人类的一员。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

——摘自著名财经作家苏小和的《丧钟为谁而鸣》

“佛教徒理应是爱好和平的人,但看到的是他们手持匕首,焚烧旗帜,捣毁窗户,满腔怒火。但是是否有可能,让他们说出他们的想法?是否可以邀请他们到中央电视台谈谈他们是怎么想的,而不是简单的认定他们是不法之徒。我不禁要问,为什么不可以?是谁筑起了误解的高墙?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我们一直把他们视为野蛮人,有可能得到他们的理解?唯一的结果是裂痕和怨恨加深。如果想要让其他人消失,无论是在肉体还是在精神层面上,这才是野蛮血腥的。”

——摘自著名艺术家艾未未访谈《表明真相的时刻》

以上两位作家(艺术家)的宇宙观和至善至美的精神品质,不仅给藏人带来了希望,也给汉民族带来了希望,甚至说给人类带来了希望。可是,打开互联网,仍有不尽的中国人正在咒骂藏人“分裂祖国”,没有任何根据地指责尊者达赖喇嘛,甚至为一位老人——塔泽仁波仁——的去世而拍手叫好,却无视中共军队,正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行于那片曾经歌声如缕的高原。这种缺少最基本的人的善心和悲心的行为,正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主义,是中共政权培养出来的新纳粹,它将毫不偏离地把中国推向黑暗。

极端的民族主义,就是纵容中共继续信息遮蔽。因为信息的不完整,中共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兵支持屠杀了300万人(当时柬埔寨总人口不过700多万人)的红色高棉政权,又美其名曰“对越自卫反击战”。据说,在短短的16天里,中国方面就有二万多名军人阵亡,平均每天 死去二至三千人。如果那些死者的亲人如今知道真相,会不会为这种公然的欺骗而绝望?因为信息的不完整,当苏丹在达尔富尔进行大屠杀,全世界都在震惊和愤怒的时候,却没有哪个中国人站起来,质疑中共政府扮演的角色!同样,因为信息的不完整,没有人知道五十年前的三月,在圣城拉萨,究竟有多少健康的父亲和儿子,死在中共的枪下!一位为中共工作了多年的官员,回忆起“四水六岗”(以康人为主的藏人反抗队伍)和解放军交战后的第一个早晨,说:“这时,路上好多尸体都没有搬,大部分是四水六岗的,也有藏兵尸体,解放军的尸体我一个也没见到。”还有一位西藏老人回忆当时在小昭寺的交战情景,说:“那天早晨,我正在听汉人的广播,突然出现了干扰,而后,传出了藏语。”“说的是什么?”我问。“‘吃人的汉狗’!”老人慢吞吞地说。“为什么?”“解放军的枪法很准,尽管他们在下面,每一枪,都能准确地打到藏人的前额。藏兵和小昭寺的僧人本来占据有利的高处,可是,战斗只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小昭寺的地面,铺满了藏人的尸体。”因为信息的不完整,仍然没有人知道五十年后的三月,究竟在青藏高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的藏区都在抗暴?为什么中共不让藏人站出来说话?一个连信息开放的自信都没有的政府,是不是隐藏了太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说,人民币不会涨,人民币开始飞涨。他们说,要尊重宪法,违宪变成废纸一张。他们说,要实现民主,却时时刻刻在巩固集权。他们说,一定要法治,却处处违法乱纪。……他们说,改革,就是重新分了土地,分了国家,分了可分的一切。他们说,开放,就是封锁网络,封锁年轻人的心。”这是艾未未的博客上一篇名为《不要带口罩》的文章。六千多次被阅读,一百六十六个跟贴。对中共的腐败,大家感同身受。是的,改革开放30年,中共政府仅仅垂青于西方世界的市场经济,却不屑于西方世界的法制。在中国,政策就是法。那些制定政策的人,正在围绕着自己的目的,为所欲为。追足利益,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华民族做人的标准。上至中共高级官员,下到小商小贩,甚至连所谓的知识分子精英们,也在整体堕落。而极端的民族主义,就是在转移日益尖锐的内部矛盾,帮助中共政权,继续作恶于中国大地。

芝加哥大学的一位心理学教授,曾兴奋地和我谈到她刚刚结束的不丹之旅。我说,“你一定对喜马拉雅文化感兴趣了?”“是啊,尤其西藏文化。可是……”她停下了。“可是什么?”我问。“我担心西藏文化,就要被迫消失了。”我深深地点点头:“而西藏文化是绝对对人类有益和独一无二的。”她喘了一口气:“可是,很多中国人并不承认这个事实,甚至不承认中国政府正在灭绝西藏文化,不承认中国军队正在西藏乱杀无辜。”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开始吞吞吐吐,原来,她不想和我这个中国人发生没有结果的争论。“我有一个助手,”她说,“她是中国人,居然走上街头,抗议西藏人分裂中国!”“你是怎么看的?”我问。“她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又在美国,有条件知道真相,可是,她拒绝听别的声音,我为她难过。”“这是多年爱国主义教育的结果。”“是的,她吃了毒药,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事实上,这位心理学教授,并不是第一个谨慎地和我谈到西藏问题的西方人。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我最好的朋友,在谈到西藏问题时,都变得小心翼翼了。是的,在中共的鼓动下,一些中国人正把西方人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怜悯,看成“反华势力”,使汉民族的整体形象,在这个世界里受到挑战。换句话说,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使中华民族正在同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走向对立。

为什么毛泽东仅仅提出了“和平解放西藏”?显然,西藏和其它的中国省份不一样,不一样到必须双方签订协议。而一个国家的内部问题,本是不需要签订协议的。当然,我不是想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结论在今天,已没有了太多意义),只想告诉大家,中共在西藏问题上,最初是小心的,看上去是友好的,但是,站稳了脚跟后,也就不再顾及什么了。从五九年大肆枪杀“四水六岗”到源源不断地把所谓的“分裂分子”关进监狱甚至折磨致死;从没收贵族的私有财产,到拆毁寺院,真是史无前例。五十年来,西藏早已千疮百孔。

一位流亡瑞士的藏人告诉我,他是第一个可以回到西藏看望亲人的境外藏人。我说,“再次看到西藏,你有什么感想?”他的笑容没有了,浮现的是我至今难忘的肃穆,“支离破碎。”他说。我惊讶地看着他,我这个从没有见过古老西藏的汉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中共是西藏的救世主。后来,当我在帕廓的深巷里为夏札家族的主宅惊叹的时候,人们告诉我,这样的建筑从前环绕帕廓的就有五百多座,1997年只剩下93座了,现在只恐是寥寥无几了。当我站在拉鲁湿地,为那一片荒芜而止步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这里,曾是水草丰沛的沼泽,是拉萨的“空调”,是一片繁花似锦、独成一景的“亚西”(历代达赖喇嘛家族)庄园。当我站在大昭寺侧边的“松却绕瓦”(讲经场)时,人们告诉我,这是每年举行新年祈愿大法会时辨经的地方,可是,这个最重要的西藏传统的宗教节日已经被禁止了,许许多多的宗教节日都被禁止了……为什么这样粗暴地对待西藏文化?为什么藏人不起来抗议?这是我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问号。现在,藏人起来了,可是,却被所有的中共媒体别有用心地指责为“分裂祖国”,可是却少有人因此而质问中共政权的政策,没有人想到这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显然,爱国主义的毒素正在毒害着一个民族。

今天,在拉萨——昔日的圣城,军队、警察、便衣、摄像头,正对准藏人可能出现的地方,恐怖如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们不禁要问,奥运的和平在哪里?奥运给汉藏两个民族留下的是什么?二十一世纪,当和平的春天,正在温暖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世人不得不把目光怜悯地转向那寒冷的高高的高原,为苦难中的藏人流泪和呐喊,同时,也使汉民族陷入一片难堪的包围之中。

弱肉强食的法则,是动物世界的规律,而人类的文明,应该以同情和怜悯弱者为本。这也是何以藏人会得到世界上众多国家和民族的支持。因为他们的领袖,是和平的真正实践者,是人类精神的珠穆朗玛。 希望中共不仅为藏民族,也为中华民族的切身利益着想,反省多年来的治藏政策,结束对西藏灭绝人性的军事管制,停止所谓的“爱国主义教育”,客观地倾听藏人的声音,面对面地和尊者达赖喇嘛展开对话,敞开胸襟,解决西藏问题,还给汉藏两个民族一个正常的未来。

前车之鉴,并未过去太久:在民族主义的唆使下,整整一代人,理直气壮地向犹太民族举起了屠刀,使希特勒本人过早地结束了生命,使两个民族(犹太民族和日耳曼民族)在以后的几十年中陷入痛苦不能自拔。勿容置疑,极端的民族主义,是这个世界的灾难。

一个思维健全的人,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尤其是那些站在人类之上,正在进行深长而痛苦的反思的人,我可以骄傲地说,他们是汉民族的良心,是优秀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代表,也必将成为中国的脊梁。

完稿于2008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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