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7日星期一

陈卫珍:自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 (上)


——兼谈民主人士的忏悔精神


身为一个平凡的女性,自近代以来有两个女性一直落在我关注的视野中,那就是秋瑾和林昭。这两个女性都被视为女杰的楷模而被人们缅怀和纪念。然而细品起来,她们之间还是存在很大差别。在我个人的解读中,如果就自身生命的一些天然特质来论,秋瑾作为女烈士的形象弧线要更为圆润一点,而对于林昭,我从关于她的纪录片和文章中所透视到的,是一个清秀灵气的小女子,在特殊的严酷的历史处境之催逼下,聪慧、剔透、温柔的本质中喷薄出女烈士的悲烈。在才情和见识上,林昭显然是更加卓尔不群,算得上近代思想界的一颗新星,但生活和人性的吊诡之处在于,这颗耀眼的新星却是在升起在监狱那冰冷而黑暗的空间里。为此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浅读秋瑾和林昭之死》。

贞女林昭在监狱里曾经用鲜血写下一句经典的呐喊:自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在人类迄今为止对自由所作出的多种多样的定义中,这句对自由的阐释,无疑已经达到了相当精辟并高深的地步。当然市场之父艾哈德也曾经给自由作过类似的定义,至于究竟是林昭阅读了他的书籍而得到启发,还是林昭自己对自由的解读与艾哈德对自由的理解不约而同地达成某种共鸣,这点我不得而知,目前也无从考证。但这个现象,在学术界是经常发生的。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林昭这句对自由的解读,乃是从切身的生命体验中而深刻感悟出来的。

林昭咬破指头写血书的时间,是在1962年第二次被捕入狱至1968年被枪决这段时间。那个阶段的中国社会,愚昧是国家的圣旨,黑暗如铜墙铁壁,到处是奴役的枷锁,人性被深度扭曲,诸如自由、民主、平等、人权、尊严等关乎个体生命的理念,对整个思想界都几乎是陌生的,普通民众就更是一片空白。作为曾经北大才女的林昭,在其入监狱之前一度也曾经表达了要忠心于伟大领袖之单纯而美好的愿望。然而在那个扭曲的时代,她本性的单纯率真就无法被社会所允许,她因为快言快语公开支持北京大学学生张元勋而被打成右派,后又因言获罪被捕入狱开始,她人性中潜藏的求真的倔强被激发了出来。尤其是在第二次入狱之后,当她以体弱多病的身体与残酷的国家机器进行了惨烈的对抗过程中,仿佛是局限在这黑暗时代中的肉体承担了所有生存之苦难,她的精神却穿破那个时代的局限,而探入了上帝赐予每一个卑微生命体本身的那份明净而亮丽的自由天空中。

在那个阶段,林昭在肉体上是经受着何等的摧残,她说:“我怎么能抵挡得了这一群泼妇的又撕、又打、又掐、又踢,甚至又咬、又挖、又抓的疯狂摧残呢?每天几乎都要有一次这样的摧残,每次起码要两个小时以上,每次我 都口鼻出血、脸被抓破、满身疼痛,衣服、裤子都被撕破了,钮扣撕掉,有时甚至唆使这些泼妇扒掉我的衣服,叫做‘脱胎换骨’!那些家伙(她指着周围狱警)在一旁看热闹!可见他们是多么无耻,内心是多么肮脏!头发也被一绺一绺地揪了下来。”

然而就在她痛楚喘息的转瞬间望向窗外,窗外有小鸟在自由地翱翔,有人在欢笑,对那些铁窗外的人来说,他们在当前的阶段是自由的;那些专门负责来折磨她的恶妇,和旁观的狱警们也是自由的,可以无所顾忌地虐待她;还有那个批着黄袍的真命天子也是自由的,可以在这片土地上为所欲为……可是,就在同一个时刻,她的心灵和生命却经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这让林昭深刻地认识到:不,他们所享受的自由是虚假的,因为就在他们享受自由的时候,我却被摧残被迫害被囚禁被虐待。我就是他们群体中的一员,我没有自由,就表明他们的自由也是虚假的,因为完全有可能,他们也会变成跟我一样的囚犯。这是何等深重的桎梏和蹂躏呵!就在自己的切身经历中,林昭发出了呐喊:“自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只要还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实而完满的自由。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即使奴役他人这也同样不得自由。”


就这样,在这个充满黑暗和奴役,生命被严重摧残和践踏的国度里,却在一个高贵而清洁的生命被国家机器无情撕裂的过程中,人类历史上几乎达到最高程度的对自由之阐释和理解,穿越几千年的极权统治层层叠叠的思想钳制和思考力的戕害而自动彰显了出来。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林昭是用热血冲开了那扇通往自由的入口之门。因着林昭用十字架受难式的献祭打开了那条通往自由的入口之门,其他诸如人权、平等、尊严和博爱等关乎生命个体的普世价值,也同样被打开了那道入口之门,因为在造物主最初的精心设计中,自由、平等、人权、尊严、博爱、信任和尊重等等一切关于生命体本身的权利,都是浑然一体不能分割的,因此我们可以说,平等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人权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尊严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信任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等等。

这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除了横向维度,即个体生命与个体生命之间的密切不可分割,即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与他带给别人在自由上的保证和安全,两者之间不可分割;一个追求人权的人,与他带给别人在人权上的保证和安全,两者之间不可分割。更为重要的是,还可以升华并落实到对个体生命本身来说,理念、行为和内在生命之间的不可分割性,也就是说,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同时也应该是一个行为上实践自由的人,更是其内在生命中就洋溢着自由精神的人。


对自由、民主、平等、人权和尊严等议题作完整不可分割的理念阐述,是上帝特意针对中国社会的历史和现实处境而赐下的一套价值思想。由于几千年来的独裁专制,一代又一代统治者手握着国家机器这把锋利的刀片,以极度自我中心并自私自利为出发点,把文化切割得支离破碎,凡有利独裁统治的就挖出来利用,凡不利独裁统治的就弃掉。在考察中国传统人性论时我发现,我们最为源头的性善论其实也是存在对人性恶的认识,而最为源头的性恶论其实也是存在对人性善的认识,但是这两套人性论,都没有顺应自身理论内在规律而自由嬗变,使其对人性的认识发展得更加全面,主要是因为权力对学术的干预、强奸和利用,以致这两套学说对于人性善恶两个维度的认识,在某套理论体系内部是被割裂的,但以效用性为途径而在权力顶峰那里得到了汇集和统一。最高层统治者,利用炙手可热的权力,无论是性善论,还是性恶论,都乖乖地服务于最高统治的需要。

除了文化上的切割,经济上也是被严重切割,杜甫所悲歌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穿越时空回荡不息。记得十多年前在北京,亮马桥路的燕莎友谊商城,一条男士西裤能标价到上万元,而在不远处蜗居的农民工,一年的工资还不够买这样一条裤子。从文化到经济到人际关系到精神层面,全方位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而强大的独裁政权就利用国家机器,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在各种碎片海洋中如浮萍飘荡的人民。因此,现在要对抗并动摇这个强大的独裁政权,人民需要的是整体不可分割的自由观、民主观、平等观、人权观、尊严观和生命观等普世价值之理念阐述。公民社会,就需要建立在一套整体不可分割的价值理念之上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是制约并对抗极权阶层最有力量的群体。但是在当前的中共王朝专制高压之下,这个公民社会根本就无法形成,但关于这一套整体不可分割的价值理念必须要大力普及开来,没有这一个环节,公民社会要得以形成的概率几乎等于零,而现在就在海外民运圈子里来普及这套整全不可分割的价值理念,是推进公民社会逐渐得以形成的一个铺垫。

当前的中共独裁势力依然嚣张,尽管早就表现出垂死挣扎的状态,但又依然具备极强的韧性、顽固和吊诡性。在国内,无论是信仰自由还是维权事业,都开展得极为艰难,国内的同仁们都寄希望在海外民运群体。1998年,在我成为北漂的第二年,我成为了北京民运群体中的一员,生活仿佛以同一个规律运转,10多年后在成为美漂的第二年,我居然不知不觉被卷入海外民运圈里的一次论战旋涡,欲罢难休。在这个过程中我吃惊地发现,海外民运事业也是举步维艰,让我深感惶恐的是,那份在我这个民主事业的关注者心中尚且燃烧着的关于自由和民主之理想主义情操和光辉,在许多民主人士的生命中却已经消失殆尽。徐水良先生说,目前中共特线已经控制了海外民运队伍的80%,这让我真的惊悚于中共独裁这股红色势力,竟然在海外如此嚣张地弥漫。

这次因着关注盛雪女士这件公众事件,真的让我看到海外民运整体性的苍凉和凄惨,双方在邮件组混战了一年多,到现在为止,海外民运群体竟然连一个哪怕10个人参加的会议或者临时机构都无法组织起来对此进行处理。在已经有几家中文媒体都被卷入的情况下,那么海外民运作为一个整体,哪怕是有10个具备一定公信力的民主人士所作的联合声明,表明在这个事上的原则和态度,也算是一个交代。呜呼悲哉!在我个人一年多的观察分析中,是非对错,善恶黑白,一目了然。甚至我认为,当前的盛雪事件,就是一块最基本的试金石,对这起公众事件的判断和认识,以及由此而来的态度和行为,绝对反应了一个民主人士最基本的人性洞察力、政治素养、气度胸怀和担当精神。要求根本不算高,仅仅是最基本的,可是就这样最基本的要求,海外民运整个群体的男人们,大部分已经被阉割了,属于男子汉最基本的阳刚正气荡然无存,至于什么国家和民族之英雄和伟人,简直是奢谈。到后来就是几个完全与这个圈子毫无关系的女性在这里为真相和正义而发声,甚至包括我的朋友,先前完完全全对民主群体毫不知情的姐妹。前天一个朋友来信说,你看看这些人,就连盛雪这个事都搞不定,还敢跟共产党玩,没门!还有一个朋友说,海外民运早就已经死了,这次只不过是把死彰显出来而已。虽然我们对海外华人教会的现状也是痛心疾首,但是在一年多前,在著名牧师远志明的事件出来后,海外华人教会好歹还有18位牧者联名,表明对远志明事件作为教会和真理层面的原则和态度。而目前的海外民运圈子,真的是惨不忍睹。

当然要说完全死掉,那也是不符合事实。非常感恩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看到经过这么多年的大浪淘沙,海外民运群体中还是存在着一脉艰苦坚守的民主人士,这次他们几乎都起来对盛雪女士进行揭露、督责和纠正。我相信,中国未来宪政民主事业的重担,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我不相信,那些今天连盛雪身上这么严重的问题,可以说已经完全超越道德素质和政治考量之底线,如果不纠正任其发酵,绝对能把未来整个宪政民主事业葬送掉,假如这样的一个事情,一些民主人士都无法做出判断,也根本就没有胆量和魄力并担当精神而站出来督责并纠正,今后怎么有能力承担起建造宪政民主事业的重任?绝对不可能!除了喧喧哗哗地做几回升官发财英雄美人的政客梦,永远别指望在历史舞台上能留下他们生命的华章。

在基督徒群体中,也有一些弟兄姐妹有志于宪政民主政治的建设,他们有比较高的付出精神和道德素养,但是在现实政治议题上的辨别力和洞察力明显薄弱,先前我以为中国基督徒群体会成为今后宪政民主事业的主力军,后来我发现这个想法很幼稚很骄傲。中国基督徒群体无法完成这个历史重任,清教徒式的英雄时代在中国社会不可能出现,基督徒民主人士需要谦卑下来,与非基督徒当中的真正民主人士联手。我想对这些非基督徒民主人士和基督徒民主人士呼吁,前面依然是一场苦战。半个世纪前的小女子林昭,用热血冲开了那扇通往自由和民主在精神和思想探索的入口之门,时光转到今天,时代呼唤你们,祖国和人民期待你们,需要奉献热血来冲开那扇通往宪政民主的入口之门。


这个热血的奉献,应该是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我称其为忍耐战。这个忍耐战,更加深刻地可以理解为对宪政民主事业本身所具备的理想主义情操和光辉,在平凡的日子里点点滴滴地持守。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真的需要恒久忍耐又充满恩慈,为了一个高远的理想,为了拯救国家和人民于水火当中而日复一日地卧薪尝胆,刻苦己心。在这个过程中,宪政民主事业不仅仅是一个口号,而是需要把它与践行者自身的心灵、生命和生活中融合成为一个整体来追求,即把民主和自由的理念,内化成你生命和生活中完整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把民主和自由变成追求者自己的一种心灵常态。这与宪政民主最终是要达成制度上的权利保障并不矛盾,不但不矛盾,相反,这个内化并在生活中切身践行,以及变成践行者的一种极为自然的心灵状态,乃是后者的牢靠而坚固的保障。


另一个热血喷薄式的奉献,乃是激情战,即在某一个特殊处境来到时,革命者甘愿抛洒鲜血于自由的祭坛。在这里,我个人认为,真正能够成为他人和社会之祝福并能够成为中国宪政民主大厦之奠基的热血,乃是必须要清洁乃至于圣洁的热血。清洁的热血,指的是在普世恩典光照下的清洁的良心和生命;圣洁的热血,当是经过耶稣基督宝血洁净并靠着圣灵而竭力活出圣洁和公义的灵魂和生命。因为中国社会几千年的专制制度,乃是孕育在绝对充盈的邪气当中,是存在于这个民族根深蒂固的罪孽和劣根性当中。现在,浇铸未来中国宪政民主之根基的鲜血,越圣洁越有功效,如此才能够覆盖并洗涤几千年历史上所沉淀的各种污垢和罪恶。否则,即便是舍生也未必能取义。为此,对于今后的革命者,在中国社会这个特殊历史和现实的处境中,对革命者除了勇敢和自我牺牲的要求外,还必须得提出高尚和圣洁的要求。不是任何一个劣迹斑斑罪恶累累的鲁莽者,就可以成为革命祭坛上的烈士,唯有那些在平时生活中就刻苦己心,为着宪政民主事业而甘愿克服自己身上各种恶念和罪恶,以清洁的生命作为革命祭坛上的牺牲,恰如林昭说的,高尚的目的,要用高尚的手段去实现!一个人格卑鄙品质恶劣的人,又如何能懂得使用高尚的手段。一旦当清洁或是圣洁的革命者,以舍生取义的方式来推翻暴政,这革命显然就因着革命者清亮鲜血的洗涤而成为高尚的手段,于是革命也就成为一项圣工,乃是以革命者之高洁生命来拯救人民于苦难,乃是以革命者之义血来成为整个民族的补赎。

然而,无论是激情战还是忍耐战,对于今后的真正民主人士,我们必须要树立一个观念,宪政民主乃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就横向,中国的宪政民主事业乃是与普世性的宪政民主事业完整而不可分割;就历史的纵向,中国的宪政民主事业乃是继承中国历史上最卓越的那一脉知识分子之理想和愿景;就整体和个体的维度,宪政民主事业,乃是与每个追求者自身的生命素质、心灵状态和现实生活成为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


我也想再次表明自己的一个认识,反共事业也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这个完整而不可分割性,就对象的那个层面,我们不但要推翻中共王朝这个顽劣的专制体制,更要与支撑起这个邪恶的结构性犯罪制度的各种价值意识形态作彻底的割裂。国内的一些民主人士和维权斗士,因着与炙手可热的高压权力进行着直接而犀利的对抗,导致人性中高尚和美善之信念和正能量被艰苦环境而充分激发,与此同时他们的思想意识形态也因着高尚信念和正能量的砥砺无形中也与社会主流文化决裂开来。而在海外的民运群体中,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就现实的政治环境是舒缓并自由了,但就在这个放松的过程中,许多民主人士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专制独裁的余毒却发酵并爆发了,甚至很多人最终被这股专制独裁的思想余毒所牵制而成为了中共统战部的俘虏。当前在海外有很多民主人士,他们高喊反共,打着反共的幌子,但是考察他们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却是跟中共独裁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共通。


另外,如果把所有真正有志于推动中国宪政民主事业的人们作为一个整体来论,那么反共也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系统工程,每个人都在这个系统中按照自己的感动和看见,做着不同的工作。我们不否定抨击中共专制或者搞各种宣传活动的重要和必要,但同时请大家认识到,做各种文化层面的工作,比如办报刊杂志、普及民主自由的理念,同样也是在反共;更加请大家认识到,有人专门针对民主人士群体针砭时弊、揭露罪恶、纠正错误,这当然也是在反共……反共事业就好比上了战场的部队,有人在前线挥舞兵器,有人在后方修补兵器或者打造新兵器,都是一样的重要并需要。当前在海外民主群体中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把针对民主群体内部的针砭时弊、清除罪恶、纠正错误、提升正气的工作,与反共事业对立起来。甚至有一些民主人士以反共为借口,逃避面对自身各种严重错误和问题的纠正。事实上,恰恰是这种狭隘偏颇自义的反共观念,是真正助长了中共的势力并削弱民主群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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