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某种意义上诗人就是民族和人类的心脏，他永远站在苦难、不幸和悲伤的人们的一边。——《记住这个时刻》 昂旺文章作为统领感受，激发共鸣的诗歌写作者，作为大难的伤痛者同时具备双重身份：灾后重建者和灾民。我看到他草绿色封面的灾民证，我看到他栖身的蓝色篷帐，他的破败的家园，我看到他在狭小的帐篷中间忙碌工作的身影。他是与我一样的职业，地震前夕借调在省广电局工作，4.14玉树地震后迅速回到家乡继而回到灾后重建的本职岗位上。诗集出版即投入重建的第一项任务。当我见到这位玉树朋友时，《玉树——我遗失的一百零八颗念珠》业已付梓。昂旺文章的诗友、著名诗人吉狄马加为这册诗集题写前言《记住这个时刻》，把诗人置于国家民族面临灾难的大背景，重申“诗人”的社会属性：“从某种意义上诗人就是民族和人类的心脏，他永远站在苦难、不幸和悲伤的人们的一边”。 笔者十年前游历美丽的玉树草原，草原牧人长袖起舞的豪迈伴随铿锵悠然的乐声至今萦绕耳畔，令我神往。今天，驻足这片陌生的土地，置身干涩纷扰的尘埃，面对弥望的帐蓬城，面对无语的诗人，我翻开一册诗页：“本来是羊羔花盛开的季节/是色彩和芳香弥漫开来的季节/但流淌的泪水淹没了/破冬的温暖/结冰的目光模糊了色彩/悲伤蒸发了芳香/废墟/一瞬间放大了世界”。这是念珠的第一颗诗行，是苦难的触角伸向大地的第一声呜咽和啜泣。诗人站在失去的家园的废墟上咀嚼痛与悲。大震灾难当中，诗人失去了表妹失去了大舅母，“灾区”在平面上对诗人而言即结古视野。而“结古/对于我/不是一个名字/是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是纠结在心中的爱”。这样的爱痛恨离象大地震颤喷发也在一个瞬间：这册诗集的写作是从地震当天开始的，诗人内心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真的不愿相信/这撕裂心口的伤痛/刻在高原/为什么/我记忆中的美丽/瞬间成为泪水浸泡的回忆”。——远在西宁的诗人心弦怆然，捻动第一颗佛珠。但是这样的情绪段落迅即成为汤汤流水，迂回曲折澎湃难息奔赴滔滔，直到目睹满目疮痍的故里：在二十八个日夜，颗颗佛珠若沉雷般震响滚动。“一种酸楚流过血液/耳膜的触角/伸向废墟/狂舞过的瓦砾/已经头昏脑胀/已经死气沉沉/唯有自己/心跳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心上/疼痛入髓”。 走在结古灾区拥挤的路上，在通往一个叫做“西杭”的一个巷道的岔路口，我看到诗人破败的家园和废墟上盛开的花朵：牡丹、刺梅、郁金香、勺药，在一角静静绽放。我和诗人从搭在院落中午后闷热的救灾帐篷里出来，顺着扎西大通草原一路前行。左手，加杰娘山脉——烈日下蜿蜒的山峦，一如孕育生命的圆润胴体，那正是地震奔袭的路径。右手，扎西科河水潺潺流淌。曾经，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两岸梦境的晓雾中訇然出击。我们逆流向河谷深邃的山塬极目远眺，看着身边此刻无语的诗人，一片合声蓦然自远而近，挟两岸焦灼的土地顺流而下：“徒然/、弥漫悲伤/横溢疼痛/我的日记/象剩余的最后一页/咀嚼六字真言/飘散在时空隧道”。 诗人沉湎于感官的浸染既是文字与心灵的不期偶遇，更是生命意志诉诸生存的下意识的必然回应。在统领感性生活，成为导入生活场景之“ 代言者”的同时，在斑驳纷扰的殊相背后，诗人蓦然回首自废墟走出：“从废墟中出来/从一双双聚焦的目光中出来/从生命的接力中出来/从你极限的等待中出来/我的同胞啊/ 从伤痛中出来/从东南西北的托举中出来/从悲泣和绝望的洞穴中出来/从你坚韧的信念中出来/我的同胞啊”。如此，宣泄与激扬同步穿越诗歌高地，引领和托举着灵魂前行。绛红色、橄榄绿、迷彩服、救生衣------托举生命的手臂传递生命的接力：“我看见了色彩/色彩的绚烂/色彩的温暖/我绝望的双眼/被蜂拥而至的色彩点亮”。芳香被悲伤蒸发，世界在一瞬放大之后，诗人看到缤纷色彩的玉树灾区，目接玉树大地诉诸于自己的万千镜像——这是哺育诗人成长的玉树土壤给予他的情感回馈与暗示：“你那江河的源头/让我赤裸的筋骨披上绿装/你不息的流水/把青稞的麦浪植于依偎的雪峰/你激荡的波涛/穿越亘古的脉搏/给我更生和力量”。在面向大地揪心、叩问、质询、谴责的悲伤过后，在主观色彩的狂喜过后，诗人的情绪落点于一隅举步徜徉：在废墟上泰然自若诵经的老阿妈、怒吼的藏獒、闪电般被掘出的记忆、单薄的迷彩服，歌舞包裹的土地、更有沐浴在净土万年含冰高原的文化象征——念珠：“为启示另一种生长/而变化为尘/为沙/在太阳中心/一百零八颗念珠/在焚烧苦难的心口/以一种破土的姿态/萌芽/拨节/叩击根的向往------”。玉树这片歌舞大地的文化气质，因为这场灾难而多了一份深沉的厚重：“我站在废墟上/双手合十/深深地/深深地向你鞠个躬/在家园坍塌时/我没有哭/在我面对你时/却要热泪盈眶/”。感恩的心/奉献给你/我的祖国/手心里的念珠/为你而转动”。在玉树灾区重建的今天，阅读玉树本土诗人的内心告白，昂旺文章曾经写意的游牧吟唱经过苦难的淬火，穿越废墟成为更加情深笃定的恋歌：“玉树啊/用你的断垣残壁/来重组我的筋骨/用你的尘埃废墟/来清洗我的双眼/让我在你胸怀升起------”。 2010.7.8于结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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