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3日星期四

流亡藏人德塞·慈诚

我和德塞·慈诚啦在拉萨 (摄于1999年)


文/朱瑞

那时,我正在康布温泉度假,而慈诚啦恰好也在康布温泉。自然地,我们就认识了。有一次,他甚至向我推荐王力雄先生的《天葬》,并说,这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我崇敬这位作者。”末了,他自然自语着。

我说,也许我的朋友唯色可以向您介绍更多的王力雄先生的作品。如果您同意的话,等回拉萨,就把唯色介绍给您。

慈诚啦欣然同意,并给了我名片。后来,在拉萨,我和唯色一起,到了慈诚啦的亲戚家里。大家熟悉了以后,慈诚啦甚至说,你们应该到国外,好好地了解一下流亡藏人的生活。如果可能,我想请你们去瑞士?我说,还是先从了解您开始吧。于是,我就知道了慈诚啦的故事——

1959年藏历元月1日,德塞•慈诚十一岁,成了甘丹寺一名小和尚。也是在这一年,拉萨暴发了四水六岗起义,德塞•慈诚跟着大人们,在枪声的摧逼下,一直向藏南逃去,直到进入了那个送给了西藏佛教瑰宝的地方——印度。

但是,在印度的初期生活是艰苦的。德塞·慈诚被分配在不丹的英国领地——巴克萨难民营,这是一座殖民时代的监狱(甘地、尼赫鲁都曾被囚禁在这里)。四千多难民拥挤在这里。年纪大一点的白天修桥、修路,小的在监狱里念经。在这里,德塞•慈诚一呆就是四年。远离父母和兄弟姐妹,只有靠自己救自己了。这期间,他学习了英语、藏语、印度语,还学习了佛经的哲理。

穆苏里,是藏人孩子读书最多的地方,茶仁爸爸管辖的人有一千左右,全部费用由印度政府供给。茶仁妈妈那边约有五、六百人,由外国赞助。同在一所学校读书,学生在待遇上却有差别。在茶仁妈妈这边,学生们每周可以得到两个鸡蛋,而爸爸那边却没有。所幸的是德塞·慈诚在茶仁妈妈这边学习。两年后,噶夏政府需要一名会印度语的人,就到学校考试,因慈诚良好的学习成绩,被送到德里一所特殊的学校学习政治(这里的藏人学生只有两名)。这时的课程有英文、藏文、政治、科学、世界历史等。同时,慈诚还自学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及美国林肯以后的民主政治。学业结束后,慈诚被派到印度南部做了噶夏政府的职员。一年后,达赖喇嘛到南方视察,偶然得知慈诚的工作情况。送慈诚回到德里学习了一年。后到达兰萨拉,在功德林噶伦负责的寺院与教育合在一起的机关(藏语为曲登列空)工作。70年代,慈诚来到了意大利佩鲁加读大学,毕业后,慈诚选择了瑞士。

阿尔卑斯山的白雪,使他有如置身在朝思暮想的家园。可是,却不见父母,不见兄弟姐妹。他们都活着吗?五九年有没有给他们带来厄运?系列的政治运动有没有给他们带来灾难?那片生长着大山大川也生长着善良生长虔诚生长浪漫的家乡啊,你还好吗?

一九七九年五月五日,慈诚终于踏上了西藏高原。作为流亡藏人,他第一个回到这片苦苦想念了二十年的雪域故乡。看见了已老迈的父母和长大了的兄弟姐妹,他们都活着!这是慈诚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可也是最痛苦的时刻,他见到了记忆中飘满神话的高原,已是一片疮痍,乞丐比比皆是。而官员们,却兴奋地谈着西藏的发展和巨变。慈诚当即辩论,结果被扣上了说假话的帽子。

从七九年到八四年,慈诚没有得到回西藏的签证。

一九八四年,他见到了十世班禅大师。大师讲了文革时期发生的很多事情,同时也展开了博大的胸怀:过去的就算过去了,我们还要看未来。并表达了希望外国的基金会,能够援助西藏各方面的事业。

从此德塞•慈诚作为班禅大师的私人代表,负责对外联络。一九八六年,十世班禅大师摘掉了帽子,第一步就是与瑞士红十字会联系。这时的西藏,基本没有红十字会组织。并且瑞士红十字会到西藏视察时,发现了西藏不仅缺电、缺水,还严重地缺乏人才。这样,建立一个现代化医院的计划就取消了,决定到贫困的地区招收赤脚医生、办藏医学校。慈诚来到了日喀则地区,三个月里,招收四十多名赤脚医生,瑞士红十字会派来两位医生培训了一年左右。毕业后,由瑞士红十字会出钱发给赤脚医生自行车,在道路不好的地方,还专为赤脚医生买了马。并在中国买了大量的消炎药,供赤脚医生使用。

不久,瑞士红十字会在日喀则和山南地区分别建立了白雄藏医学校和松赞藏医学校,松赞藏医学校是慈诚取的名字,寄托了他对这些藏医学生的一片期望,也表达了对松赞干布如同雅鲁藏布一样永不会枯竭的崇敬。慈诚个人还在阿里建立了冈底斯藏医学校,学校的资金大部分来源于瑞士籍的阿里人。这三所学校的宗旨都是从哪里来,回到哪里服务。毕业后每个学生发给三万元左右的人民币,购买必要的藏医器械。但是,阿里的冈底斯藏医学校由于慈诚个人创办,大事小事,都摊在了慈诚一个人身上,他的家人说,我们为那所学校什么都做过,给学生们买袜子、鞋子、被子,哎,真是什么都做了,还不知前景如何呢?

从一九八五年起,慈诚啦就放下了在国外的一切工作,全心地投入境内西藏建设,他的努力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失败的时候太多了,很多功夫都付诸东流了。但是,慈诚说,善良是无限的。他仍然渴望着把境内西藏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以下的人们解救出来;渴望着能够在荒芜的藏北种上绿草;在森林被砍伐的地方,重新造林;渴望着把西藏的牛绒投入欧洲市场,换回资金后用于教育、卫生,用于培养逐渐减少的民间手工艺人……

转眼,和慈诚啦分别已近九年了。我真的踏上了一条了解流亡藏人的道路。不过,不是从瑞士,而是从达兰萨拉开始。不知道慈诚啦得知,会怎样高兴?

写于1999
修改于2009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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