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8日星期一
廖志峰: 前清明‧後清明
與災難無關的人也與中國無關。
中國文化的一個不良徵兆,是有越來越多的文人把「忍辱心理」、「敬惡主義」、推崇為「避禍哲學」生存智慧。
—余秋雨.《人生風景》
書有時在是無意中誕生。
2009年1月27日,大年初二,在寒雨低壓的基隆家中接到《出中國記》的作者康正果電郵問候,同時介紹一本書稿《四川大地震記事》。這本書的作者是長期做中國底層訪問的廖亦武所寫。去年2008年5月12日,四川發生芮氏地震儀八級大地震,瞬時山走,屋毀,人亡,造成慘重傷亡,人間頓成煉獄。地震發生後,廖亦武開始逐日撰寫《四川大地震記事》,他努力排除了人為和自然的阻礙,先後多次去了都江堰,聚源鎮,紫坪舖,映秀,安縣,北川等地實地採訪,留下這份珍貴真實的見證。讀完之後,深受震撼,於是寫信給廖亦武:
我今年過年期間在家中看書稿,覺得肩頭沉重。一部是唯色的2008年西藏日記《鼠年雪獅吼》,一部是你的《四川大地震記事》。我不免想,台灣人只想看輕巧美好的事物,連對準台灣的千餘枚飛彈都視而不見;中國人一心歌頌建設是硬道理,嚮往大國榮光,很多事當然「無所謂」。我獨對出版或不出版有虧欠感,真是咄咄怪事。
作者回了信:
現在的出版環境,差不多沙漠化了。但願我們可以共同治理沙漠。
就這樣,我又多認識一位作者,多出版一本書。透過這個連戰所揚聲稱謂的「PURE CHINESE」的中國作家,我看見的不是天堂,而是煉獄。四川大地震固然是大自然不可抗力的能量釋出,但是長江三峽建壩,將流動的能量囤聚,地底的能量難道不會找機會穿突?崩毀的學校屋舍像豆腐渣一樣的坍蹋粉碎,壓死無數家長苦心栽培的希望,一胎化下的國家主人翁就這樣像被風倏地吹滅的火苗,倖存者卻活在永夜的傷痛中。自然人為的交互為惡,悲劇於是輻射般地放大。但更大的災難是人心的腐化,和官僚機器的冥頑不靈,存心不仁。偷工減料的工程施作,一次地震便被檢驗出,但是,卻是由底層的民眾付出代價,承擔與人倫至親天人永隔的悲慟。
台灣對中國有過真正的認識嗎?我們停留在熊貓,九寨溝,萬里長城,西湖,周莊,就業天堂,台商極樂園的童話般想望;潘朵拉的盒子終於打開。發生在中國層出不窮的慘劇和毒食品污染,臺灣人總覺得這和一切無關,或轉身便忘。真的無關嗎?依照新政府向中傾斜的政策和速度,終極統一將是必然走勢,中國這個由極權統治國家的方式,會因納入台灣而改變治理方式嗎?即使形式粉飾太平,但本質不會改變。去達賴喇嘛後的西藏,藏人成了本土的邊緣人,更免不了被殺戮的命運。香港回歸,變得更繁榮自由了嗎?這樣的世界和真實的悲痛是成龍這般媚俗的演藝人員所無法理解,但媚俗的隊伍如長龍,如百足之蟲,跳樑者眾,又何止成龍一人。
《地震瘋人院》也將在川震週年之際,由法國三大出版社之一的比施莎斯泰勒出版社推出法文版。今天正式和他們簽約了。
北京這地兒,相當於5個成都。真可怕。皇帝的幽靈在每個人心中。我老是在想,山崩地裂的日子不遠了。可老百姓真苦,這輩子活得真渺茫,真不值得。
亦武
就這樣我一邊編著書,一邊浮現起清明節前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一個前台灣官員攜著女眷喜孜孜的要回中國祭祖,在機場和才從中國回來,滿面油光的和尚握手寒暄。稍久之前,這個官員在中國官方的盛大接待下,敲鑼打鼓的返鄉祭祖,不過在祖輩墳前,他連自己在台灣當的官銜都說不出口,令人困惑。是突然有了羞恥心嗎?一樣的清明,不同的境遇:有人上墳,有人找不到墳;有人一輩子活的真渺茫,有人錦衣玉食,不知今夕何夕。
無言的傷痛如江濤風波,難以止息。悼亡追思的隊伍,將從清明節前一直到持續到「川震週年」,到「六四」。大國已然崛起了,但是人民呢?余秋雨說:當人群失去了尊嚴,他們的文化也無法再有尊嚴。
人心的善變投機,變幻不定,一如沙漠;但願,我們可以共同治理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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