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4日星期一

王力雄:工人想念毛泽东


武拉在黑暗中也不敢睁眼。人不会看见,狗可不一定。死人的眼睛不会动,狗知道这一点。

武拉熟悉狗。从小她就跟狗有特殊沟通的能力,似乎狗跟她前世有缘。在拉萨时她养了一只叫卓玛的母藏獒,每天厮混在一起,晚上跟她睡一个床。两天前她离开拉萨回成都,把卓玛寄放到藏族朋友家。分别时卓玛百般纠缠不放,似乎武拉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

现在,不要说回拉萨,武拉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逃出工厂。装死是希望骗过警犬。武警不熟悉工厂地形,被打散的工人四处躲藏,没有警犬,士兵很难全部找出来。看来他们这次是决心不放过一个,调来数十头警犬。警犬可以闻出藏在任何地方的人,而士兵听到警犬在哪狂吠就冲向哪。杀红了眼的士兵甚至会对已经被警犬咬住的工人开枪。

此时,周围到处是士兵脚步声,警犬的奔跑喘息声。这次行动武警的枪都安装了消音器。没有枪声,只有子弹在近处飞过时,听到穿透空气的哨音。这场屠杀始自父亲的死,始自武拉把藏刀捅进了那个武警中尉的胸腔。当邢拓宇把她拉上铲车,密集子弹打在抬起的钢铲上,弹头声音刺耳钻心,让人恐怖。邢拓宇把铲车倒退着开到最大速度,倒进两座厂房之间的过道,挟着武拉跳进一个没有了窗框和玻璃的窗口。在失去钢铲保护的那一瞬间,邢拓宇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小腿,好在没伤到骨头,还能一瘸一拐地奔跑。

邢拓宇在《黄祸》里先是要求平反六四的群众领袖,中国崩溃后,他成为中国难民向欧洲迁徒的领导者。他此时已经四十岁,个头不高但结实。脸上数道疤痕是监狱留下的纪念。在他脸上倒不显得难看,也不让人恐惧。他眼神中的善良和眉宇间的正气,让那些疤痕变成了男子汉的阳刚,甚至会被看成一种酷。

工人们多日构建的障碍,以及事先准备的掷石机、成堆石块、汽油燃烧瓶等,有效地阻碍了武警进攻,迫使士兵们只能一栋建筑一栋建筑地攻打。工人们有的牺牲,有的受伤,逐渐被打散。邢拓宇尽管自己有伤,在一边战斗的同时,始终不忘保护武拉。直到抵抗彻底瓦解,工人各自逃生。这时工厂四面已经全被封锁,只能在厂区里躲藏。邢拓宇的伤势逐步加重,行动已经越来越慢。他让武拉自己逃生,武拉只回了他“宝器”两个字,让邢拓宇终生不忘。

武拉搀扶着邢拓宇躲进一栋废弃厂房的工业废料中间。透过空洞的门窗,看得见士兵枪上的强光灯来回晃动。武拉告诉邢拓宇,不要试图和警犬搏斗,警犬靠近时就装死,任何情况下不能动,即使狗咬在身上也得忍住不能叫。

武拉在《黄祸》里没有出现,是本书的新人物。她身材小巧精致,皮肤白皙,典型的成都女子,看似娇弱,却个性火辣,独立叛逆。几年前突然辞掉了人人羡慕的外企高薪职位,跑到拉萨去当藏漂,白手起家,开了个卖藏式工艺品的小店讨生活,学藏语,拜寺院,爬雪山,和各种人交往。女大三十却不结婚,可又极其洁身自好,追求者虽众,至今仍是处女之身。

武拉是接到母亲电话后回成都的。母亲说父亲这一段一直在当“护厂委员会”的头,领着工人占领了工厂,成天待在厂里不回家。这几天工厂已经被武警包围,现在大家都传说要大开杀戒。母亲说不动父亲,让武拉回成都把父亲拉回家。武拉是父亲四十岁时才得的独生女,从小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火爆脾气的父亲平时只听武拉的话。武拉之所以离家,也是被无以复加的宠爱搞得累了。

邢拓宇从小和武拉父亲在一个工厂,虽是徒孙辈,却是被武拉父亲看得起的人。一九八九年天安门运动时,邢拓宇带一队四川工人赶往北京参加天安门广场的工人纠察队,六四开枪后被捕,受尽折磨,始终不屈,被判了十年监禁,因为抗拒改造,又加刑两年。整个青春在监狱里度过。出狱后他不改初衷,继续搞工人运动,维护工人权益。这次护厂行动他本是实际核心,为了不让当局抓把柄,武拉的父亲被推举到前台。

武拉赶回成都后,工厂被武警包围,进不去,各种通讯也都被切断。直到今天傍晚,武警大批增援,看似要发动总攻。工厂周围全是军车、警车,成片地闪着警灯。装甲车排列,其中新增加了专门突破障碍的重型履带装甲车。一队队持枪士兵行进,不时在指挥下齐步跺脚吼叫,制造吓人气势。数个高音喇叭对着工厂重复播放最后通牒,要求工人立刻撤出工厂,承诺现在离开的一律不追究。同时,守在厂门外的武警放开一条自由通道,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军人、武器、警车、路障、拒马突然都撤离。没有这条通道时,被包围在里面的人想的只是背水一战。而现在,暮色中的出厂大道畅行无阻地直通家属区,那简直就是一幅打动人心的意境画啊!很多人的家就在那里,老婆孩子在那边呼喊。不是想象中的呼喊,是真的。当局把家属们动员出来,极尽嗓门大呼小叫,上演四面楚歌的现代版。

有人动摇了。最初是一个,然后是两个……离开工人这边的街垒,先是脚步踌躇走上那条回家大道,看到的确没人阻挡,军警也不出现,便越走越快。其他工人在街垒后面看到他们到达家属区并且抱住自己的老婆孩子时,更多人开始效仿。很快,回家的人逐渐成了人流。

开放了那个通道,一直在寻找进厂可能的武拉,趁机逆着往外撤的人流进了厂。回家的人们惊讶地看她,然后羞愧地闪开相遇的目光。她手揣在外套兜里,藏刀铁鞘冰冷。她在拉萨时习惯像牧民一样随身带刀,除了自己有酷的感觉,也是为了深夜走在街上安心。

天已经黑了。厂内还有几百人坚守。武拉一路询问父亲在哪。到处能看到毛泽东像,大的竖立在厂房上,小的插在街垒旁。毛那干净圆润的面容、平静的眼神,和现场的紧张显得极不协调。厂区内此起彼伏着毛时代的“红歌”——“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毛泽东我们向前走”、“团结就是力量,向着法西斯蒂开火”……最煽情的是“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被众多浑厚男声唱得回肠荡气。其中插着一个高亢女声,直穿心扉,让人听得热泪盈眶。

武拉本来最反感父亲对毛泽东的态度,觉得真是脑子进水。当年邢拓宇出狱后到家跟父亲谈话,听上去同样是毛粉,说的都是毛泽东那套文革话语——“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走资派还在走”等。虽然她那时嘲笑邢拓宇,不过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我们工人还能靠什么?”此刻置身这种场合,会有更强烈的感受,比起西方学院的那些左派理论,毛泽东几十年前的直白表述更贴切也更有力,如同就是对今天而说。武拉穿行于街垒之中。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手执长矛。警方直升机底部的探照灯从他们黝黑的脸上划过,平添了一份舞台史诗的效果。那种视死如归的神情,让从不关心这类事的武拉都能感受到革命和反抗的审美,甚至也跟周围人一样热血沸腾。

不过这不是在舞台上,也不是浪漫时,她从拉萨赶回来,是为了完成母亲交的任务。武拉见到父亲时,他正在发火,因为动摇散去的人比预计的多。统计数字还没上来,但至少走了一半以上。在被切断了电源的厂区内,工人自己的发电机只能维持指挥部的几个小灯泡。主要的照明是厂房中间那堆冬夜取暖的篝火。光影随着火的抖动跳跃,把周围染成红色。武拉谎说母亲急病,她从拉萨飞回,让父亲也回家。但是父亲看到她火气变得更大,瞪圆眼睛对她吼:“这里有你什么事,赶快给我回去!”连连推得她踉跄,恨不得让她立刻回头。以往从来是她对父亲颐指气使,在她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凶过。

武拉一股热血冲上头脑,对着父亲吼:“妈在医院心脏病快死了,你连问都不问,你还是我们一家人吗!”

邢拓宇拉住武拉,不想让她们父女当众争吵,低声对她说:“我跟你爸这么多年,知道他在心疼的时候才会这样。现在是关键时刻,他一走大家就散了。他是在考虑大局啊。”

武拉说母亲心脏病进医院是编的。可不管是不是编的,以她来看,只要听到母亲病得这么严重,父亲不管在干什么,都应该放下一切,立刻回家,才是应有的夫妻关系。她把邢拓宇顶回去:“大局是小局组成的,没有小局哪有大局,别跟我说小局服从大局,你们真是毛泽东的徒弟……”

“混蛋!”父亲听不得她说毛泽东的坏话,他对女儿发作,却又对女儿没奈何,干脆指着邢拓宇。“你把她给我带走,让她赶快滚回家!别让她在我面前!你给我负责到底!”

邢拓宇展开双臂挡在武拉面前,似乎要隔开她和父亲的对峙。他知道师父的意思是让他把武拉尽快送出去,趁着包围圈被打开的通道还没有重新封闭,让他心爱的女儿离开这个危险可能随时降临之地。邢拓宇连拉带推,尽量柔和但却有力,把武拉往通道方向送。

没走出多远,突然厂区三面亮起灯光,令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目。包围工厂的武警把他们的各种灯都打开——探照灯、汽车灯、包括装甲车上的灯,还有枪支上的灯,都对着工厂。向厂区的进攻开始了。最前面是重型履带装甲车开路,缓慢前行,一路摧毁工人设置的路障。不管是横倒的电杆、彼此支撑的铁架、堵在路上的旧机床,都被所向披靡地推开或压平,发出的巨大声响气势逼人。随着装甲车的挺进,高音喇叭也变得狰狞,广播的不再是前面的标准录音,而是武警军官恶狠狠的直接威胁,言语中夹杂着咒骂。但是放人出厂的那条通道仍然没有士兵,没有武器,也没有灯光,继续畅行无阻。这是心理战,一个方向施压,缓慢进攻;另一个方向放开,目的就是让坚守工厂的工人害怕逃跑。广播里不断警告,通道马上封闭,留在里面的人下场会很惨。人们在这阵势中恐惧感越来越强,终于有人挺不住,转身向通道方向跑。那恐惧的脚步声即使在装甲车的轰鸣中都听得清楚,像是踩在人们心上。

邢拓宇停住脚步,从背后推武拉:“别回头,赶快回家!我不能送你了。”蔓延的恐惧必须马上扭转,如果不能立刻恢复勇气,一旦逃离互相传染,就会一下垮掉,护厂便彻底失败。武拉没有走。邢拓宇赶回是为他的工人弟兄,而对她来说,却是父亲在那里,又怎么能走?

她在装甲车灯的光柱中看到了父亲。父亲走出了街垒,赤手空拳迎向气势汹汹轰鸣的装甲车。与那钢铁怪兽相比,他显得渺小,却没有任何胆怯,昂首挺立于装甲车前。车灯把他的身影斜射着投上厂房高墙,放大了许多倍,简直就是戏剧舞台的效果。冬日寒风吹动他的白发,一个老人无畏的英姿,使得被恐惧吓退的工人停止逃离。

装甲车停止前行,试图绕过父亲。而父亲跟着移动,让装甲车不能绕过他。他的胸脯几乎和装甲车的车头顶在了一起。

跟在装甲车后面的一个武警中尉手持金属短棍敲打着装甲车外壳,声嘶力竭地喊:“往前开!往前开!压这个老不死的!”

“爸——!”武拉跑向父亲,不自觉地张开双臂,似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父亲前面的装甲车。

装甲车吼叫着向另一个方向扭转车头,排气管喷出大团的柴油机尾气。驾驶员明显是没有勇气去压一个老人。那个中尉军官从装甲车后面冲出,手中的金属棍在空中抡成圆形,狠狠打在父亲头上。武拉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让她全身抽搐。她扑在倒地的父亲身上,那张看了她一辈子的脸已经变形,金属棍打出的凹陷使他的眼睛突出,最后一眼与她的目光交汇,便熄灭了,永久地熄灭。

“爸!爸——!……”武拉狂喊,但只有血汩汩流出,没有回答。那流血的声音使得整个世界寂静无声。血是烫的,那给了她生命的血,带着对她无限情感的血,喷出父亲的身体与泥土混合在一起,迅速地在冬日寒冷中降低温度,凝结成死亡。武拉伏在父亲身上,近乎窒息。而柔弱女子扑倒在白发老人尸体上的图景,让士兵们也手足无措,连装甲车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把她拉走!”抡着金属棍的军官高喊命令,他的口中的烈酒气息喷到数米开外。稍迟一会,那打碎了父亲头骨的棍子就会落在武拉身上。

武拉自己站起,手中藏刀已经出鞘,猛跨几步跳到军官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刺进那灌满酒的肚子。倒不是她多会用刀,只因为她比那军官矮得多,藏刀从军官腹部刺进,自下而上,一路无阻地直捅心脏。也是那军官来得太快的报应吧,竟被一刀当场毙命。周围士兵都被惊呆,武拉拔出藏刀又冲向其他士兵。她已经不加分辨,只要有钢盔,有制服,就是凶手,就是仇人。她如一头疯狂小兽,弹跳迅疾,眨眼功夫已经连伤数人。她和扎堆的士兵纠结成一团,分不开来,士兵有枪也无法使用,只有乱跑躲闪。武拉一声不吭,只是追杀。直到士兵跑散,相互拉开了距离,武拉才暴露为可以枪击的目标,多只枪瞄向她。

就在这时,工程铲车冲了过来。邢拓宇一边升起钢铲,那比最厚的装甲还厚,一个急刹车伸手把武拉揪上铲车,再把油门踩到底倒车。子弹在钢铲上钻心地响成一片……



藏刀冰冷,一直没离开武拉的手。躺在黑暗中,那场激烈的追杀使她变得平静。偿命似乎就是这种效果。父亲的死亡似乎已经遥远,成为一个事实记忆。藏刀上凝结的血,军官和士兵的血,成了以血偿血的句号。

一头狗靠近。武拉从脚步听得出是头巨狗。那脚步近乎无声,却散发着威猛,连皮毛在空气中的微微抖动都让被它搜寻的目标魂飞魄散。武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紧紧握刀。狗的鼻息扑在她脸上,却只是不停地闻。它肯定认出了她并非死人,却没有攻击,反而伸出舌头舔她的脸。武拉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惚像回到了西藏。她养的藏獒卓玛就是这样的舌头。她睁开眼,正是一只体大如小牛的巨型藏獒。也许因为刚从拉萨回来的武拉身上还有藏地酥油的味道,也许因为与她日夜厮混的卓玛留在她身上的气息,这只雄性藏獒不但不咬她,反像遇到了远别的亲人,变得无比亲切,发出的声音如同喜极而泣。

武拉庆幸那是一只亲切的藏獒,为何藏獒会充当警犬她却不可能知道。成都武警支队的张支队长正在指挥武警行动的指挥车上。这只他从藏区带来的藏獒被编入武警警犬队,只是为了让藏獒吃的肉不花自己钱。藏獒仍然是他私人所有,等着在视纯种藏獒为珍品的汉地市场卖出天价。这次把藏獒跟警犬一块放出参与搜捕工人,是希望让藏獒尝尝血腥,显出威风,堵住那些背后说他的藏獒白蹭军粮的抱怨。张支队长以为藏獒已经完全归属他了,虽然跟其他警犬比显得孤傲,其他一切正常。但是藏獒深藏在基因和血统中的记忆,却被武拉身上的家乡气味唤醒。使它立刻抛弃了对狗而言的最好生活,丢掉了那个有权有势的主人,把武拉认作久别重逢的亲人,从她身上联接起它生命起源的神秘纽带。

武拉展开双臂,拥抱与她亲热的藏獒,唇语般地叫了声“多吉”。那是她的一个藏人男友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嘴吐出,从此她就把它叫做多吉。一旁的邢拓宇看到,以为是多吉在咬不敢喊出声的武拉,起身给了多吉一拳。多吉呼地跃起一米多高扑倒邢拓宇,在它的利齿即将咬住他喉咙时,武拉抱住多吉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邢拓宇,一边用藏语低声跟它说话。多吉立刻安静下来。

两只警犬一前一后狂吠着冲来,它们嗅到了人的味道,看到多吉在场立刻停住脚步。多吉无声地注视它们,也许是藏獒的体态和野性让警犬害怕,也许以前较量过不是对手,两只警犬不再声响,悻悻地掉头离去。这使武拉知道有多吉就不再怕警犬。狗之间有神秘的信息传递方式,虽然各自相距挺远,似乎立刻知道跟藏獒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它们不能追的。武拉扶着邢拓宇开始行动,只要没有警犬威胁,他们就能找到突围路径。多吉紧跟他们前后。这回变成警犬遇到他们绕开走。当然不是怕他们,是怕多吉。

照理他们应该尽快离开。有了警犬,士兵松懈了很多,以为没有人能逃。只有小队人马等着警犬发现目标时再抓捕就可以,其他人皆按指挥官的命令转到清理现场的工作。一部分士兵看管和审问被抓的工人,其他士兵负责搜寻四处尸体,集中到一栋空旷的废厂房里。当他们在藏身路边看到士兵推车走过,推车中横七竖八地伸出手和脚。邢拓宇坚决要跟上去看,尾随推车到陈尸的厂房。

从墙上一处残破的缺口看里面。厂房内一端停着一排军车,全都发动着打开车头大灯,照亮整个厂房地面——那是排列成片的尸体,被摆放得横平竖直,整齐得让诡异之感超过了恐怖。邢拓宇认得出其中很多人。他打开手机摄像,边拍边数:……一百零七、一百零八……数度哽咽,无法发声。而武拉根本不敢看尸体的方向,她不知道会不会一眼看见父亲,也不知道看见父亲时她会是什么反应,该怎么办。她只是拉扯邢拓宇,不让他过于暴露,也不让他悲痛得失控。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一个发现了他们的士兵已经潜行到几米之外,正要举枪瞄准他们。而那士兵又没有发现多吉也潜行到他身边,一跃扑了上去。士兵在多吉的牙齿间发出尖利惨叫,被多吉拖倒在地甩来甩去。

其他士兵都认得张支队长的藏獒,只以为它咬住的是躲藏的工人,远远观看不上前,让藏獒尽逞威风,好给张支队长脸上增光。这使武拉和邢拓宇有机会不被发觉地悄悄离开。等到士兵们发现被多吉咬住的不是工人时,也只是围上去大呼小叫,没人敢对张支队长的爱犬动手。直到武拉二人已经走远,多吉才松开奄奄一息的士兵,转身窜入黑暗,追上武拉。

邢拓宇从十几岁就在这个工厂,对厂区地形极其熟悉。他尽量不让武拉搀扶,左转右转,有时钻有时爬,在厂区最偏的边沿找到一个走管线的地道口。当他们利用手机光亮在地道里穿行了几百米,再推开头顶的铁盖时,已是离厂区两条街以外的路上,出了武警的包围圈之外。两人都成了眉眼难辨的灰人。而多吉在猛烈抖动几次皮毛后,又恢复了高贵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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