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0日星期四

朱瑞:我見過沉默的波米仁波切




我与波米仁波切


在中國官媒中,他是以「波米活佛」而著稱的。和那些被屠殺、被判刑、被毆打的高僧大德不一樣,波米仁波切一直被中國當局稱讚著,甚至圓寂時,當局還為之舉行了隆重的法體告別儀式。但我認為,波米仁波切精神上承受的折磨,不亞於那些在監禁中度過漫長歲月的高僧大德的皮肉之痛。

我是見過波米仁波切的。那是十幾年前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去祖拉康(大昭寺)朝佛時, 一位僧人朋友主動帶我來到了頂層,為我打開了平時很少開放的一個護法神殿,讓我磕頭、祈禱⋯⋯


会见

那時,祖拉康就像我的家,幾乎每天都要去的,偶爾有一天不去,都會感到不踏實,像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好,或者沒有完成似的。我熟悉那裡眾佛的容顏,尤其是覺仁波切,總讓我不能自已,每一次,當我把頭埋在膝前時,都會不知不覺地淚眼朦朧,我還熟悉那裡的大多數僧人,甚至遠遠地,從他們辯經的聲音裡,就能分辨出他們的名字,有的,我還知道他們是來自堆龍德慶,還是澎波、蔡公堂⋯⋯而祖拉康那扇老舊的木門,即使在清晨緊緊關閉的時候,只要是我敲響,守門人就會立刻打開⋯⋯在西藏(图伯特),我得到了生生世世享用不盡的信任和友情。

再說那個午後,我和那位僧人朋友一起走出護法神殿時,經過一座小屋,僧人突然停下了腳步,想起了什麼似的,看著我:「你,還有時間嗎?」

「有。」我說。

「請等一下,我去去就來。」僧人說著就進了那間小屋。

很快地又出來了,對我說,「他請你進去呢,把相機給我,我給你們照相。」

我也沒有問「他」是誰,為什麼要見「他」,就跟著僧人進去了。裡面靜靜的,一位瘦弱的老僧人,正盤坐在一張藏式的雕花矮木桌前,桌上放著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碗,也許他剛剛喝過酥油茶或甜茶。房間十分簡樸,幾乎沒有任何擺設,只是,和祖拉康其他房間那斑駁的牆壁比較,這裡的牆壁,顯得不那麼滄桑,剛剛粉刷過似的。老僧人看著我,微微點頭,請我坐下。我在阿嘎土打磨的地上,看了看,選了一個很矮的卡墊,面對著他,坐下了。

老僧人說話了,聲音很低,有些中氣不足似的。我一句也聽不懂,就迷惑地看著帶我進來的僧人朋友。

「他在問你,有什麼問題嗎?」僧人翻譯著。

我當然有問題,那就是:「您是誰?」可是,這樣問,又過於冒昧了,甚至是不禮貌的,再說,就是他回答了,怕是我照樣不懂,那時,西藏於我,完全是一團謎,或者說是一本新的百科全書,讓我這個中國人,簡直不知從哪兒讀起。於是,我就說,我沒有問題。


波米仁波切的污點

既然沒有問題,老僧人也就沉默了,看著牆壁,一點表情都沒有。我只得起身告辭,可是,老僧人又朝我點點頭,示意我再坐一坐,我就又坐下了。就這樣默默地,彼此相對而坐,誰都不看誰,坐了好久。

「他哪樣都好,就是有一個污點⋯⋯」出來後,僧人朋友先說話了。

「什麼污點?」我問。

僧人沉吟了一會兒,喉結動了動,終於咽下了已到嘴邊的話:「以後你會知道的。」

就這樣,十多年過去了,我始終不知道他是誰,更不要說那個污點了。直到不久前,聽阿嘉仁波切談起班禪大師圓寂後的「金瓶掣簽」鬧劇,我才滿懷好奇地跟阿嘉仁波切打聽:「那麼,西藏方面參與掣簽的人是誰呢?」

「說了你也不認識,」仁波切沉吟著,「早就不在了......」

「這不是在幫助中共作弊嗎?」我感嘆。

「在中國的槍口下,不這麼做行嗎?」阿嘉仁波切反問。

「那麼,他叫什麼?」我好奇了。

「波米仁波切。」阿嘉仁波切說。

「他長得什麼樣?」 我突然感到嗓子眼發緊。

阿嘉仁波切就描繪了一下波米仁波切的容貌。石光電火般地,我想到了那張十幾年前的照片,就找出來傳給了阿嘉仁波切。

仁波切看了好一會兒,說:「原來,你們早就認識啊?!」

「十幾年了,我一直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他的污點是什麼?今天,您給了我一個答案啊!」我感慨起來。

不知道這樣有污點的人,在西藏還有多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為自己的污點而不安過?後來,我在網上搜索「波米活佛」時,看到了不少中共官媒的報導中,都說波米仁波切從來也沒有後悔過主持了「十一世班禪大師」的「金瓶掣簽」儀式⋯⋯

不過,人人都知道,中共官媒的話只能反著聽,因為,它們的功能只有一個,就是掩蓋真相。基於這個公式,是否可以理解為,波米仁波切後悔了主持那個所謂的金瓶掣簽呢?是不是一直無法原諒自己對中共殖民者的一次妥協呢?



首发香港开放2013年10期 http://www.open.com.hk/content.php?id=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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