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9日星期日

群雄逐鹿蓝毗尼

Battleground Lumbini

作者:莫拉•莫伊尼汉(Maura Moynihan)
译者:更桑东智(@johnlee1021)
原文发表时间:2012年4月10日
原文网址:http://www.rangzen.net/2012/04/10/battleground-lumbini/



日本佛教徒在蓝毗尼修建的世界和平塔

蓝毗尼(Lumbini),这个古老的佛教朝圣地,现在成了各种矛盾冲突的竞技场。尼泊尔的毛派政府正在实施一项耗资数十亿美元的开发计划,这项计划得到了联合国的支持,而资金则来自一些与中共关系密切的投资人。

坐落在尼泊尔西南部密林中的蓝毗尼是佛陀的诞生地,距离印度边界6公里,是一处印度教国度里的佛教圣地,四周围绕着穆斯林村庄,一千年以前便遭废弃,后来又在19世纪由欧洲考古学家发掘出土。今天的蓝毗尼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认的世界遗产,也是全世界十亿佛教徒的朝圣目的地。

随着尼泊尔的毛派政府在此实施一项耗资数十亿美元的开发计划,蓝毗尼也成了矛盾冲突的竞技场。这项几乎表面上得到了联合国的支持,而参与计划的国际投资团队中,有很多人是中国的盟友。

2012年3月12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宣布计划将在2012年4月访问尼泊尔,以促进新的蓝毗尼项目。尼泊尔很少有机会接待这样级别的使节。以前只有一位联合国秘书长曾经访问过这个偏僻的喜马拉雅山国家——缅甸的吴丹(U Thant),他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曾在1967年访问蓝毗尼。

据称,受到秘书长潘基文支持的蓝毗尼计划实际上控制在尼泊尔毛派的最高领导普斯帕·卡马尔·达哈尔(Pushpa Kamal Dahal)手中,人们熟知的是他革命时期的化名“普拉昌达”(Prachanda)或“火爆脾气”(The Fierce One)。加德满都的报纸上充满了人们质疑的声音,为什么秘书长潘基文会支持达哈尔做一个佛教圣地项目的主管?他是一个印度婆罗门教徒(Hindu Brahmin),而且是造成巨大创伤的尼泊尔内战的(毛派武装)总司令。

1996年,达哈尔发动叛乱,毛派武装暴力袭击了尼泊尔的村庄,洗劫了银行和商店,屠杀了超过15000名平民,挟持和虐待男人、女人和大量儿童,让这些人为他的“人民解放军”扛枪,这支军队征服了沙阿拉纳王朝(Shah-Rana dynasty)[1],并使得毛派最终掌权。

2011年,尼泊尔总理巴布拉姆•巴塔拉伊(Baburam Bhattarai)任命达哈尔担任新成立的“蓝毗尼发展国家指导委员会”主任。达哈尔——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为项目找来了三十亿美元。资金来源则是一家身份可疑的香港机构,名叫“亚太合作与交流基金会”(APECF)。这个机构由达哈尔和一位名叫肖武男[2]的人以及其他一些与北京的中共领导人关系密切的投资者共同执掌。

达哈尔在2011年访问北京之后成为报纸头条,他无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和成立已久的蓝毗尼发展信托基金会(Lumbini Development Trust)的权威,直接与亚太合作与交流基金会(APECF)[3]以及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达成交易。尼泊尔和联合国有关官员谴责这一幕后交易是非法的。

2012年3月21日,一位联合国发言人宣布秘书长潘基文推迟他的尼泊尔之旅,原因是担心尼泊尔政府“缺乏准备”。但是这个项目依旧继续进行。2011年底,未经与尼泊尔旅游业领导们协商,毛派政府仓促宣布2012年为“蓝毗尼观光年”。中国驻尼泊尔大使杨厚兰2011年甫一上任,首先对蓝毗尼进行了正式访问。

迦毗罗卫之旅

蓝毗尼是尼泊尔隐秘的宝藏之一,从加德满都驱车大约需要八个小时,一路穿行于崇山峻岭间的峡谷,谷底是绿松石般的蒂斯塔河。公路蜿蜒向南最后进入德瑞(Terai),那里土地平坦,森林茂密,空气潮湿。


蓝毗尼的摩耶提毗神庙

随着蓝毗尼渐行渐近,一种无形的庄严悄然而降。由迦毗罗卫国(Kapilavatsu)时期古老的砖石围砌成的摩耶提毗神庙(Maya Devi Temple)坐落于此,就在这个地方,公元前6世纪的摩耶王后(Queen Maya)梦见一头白象进入了她的躯干,然后她生下了悉达多(Siddhartha)王子。王子降生后,周行七步[4]并宣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摩耶王后不久便去世了,悉达多的父亲将他扣留在王宫中很多年。一天夜里,王子逃出了王宫,路上他遇见了一个麻风病人、一个乞丐和一具尸体,从那时起,他宣布放弃自己的王国,开始追求解脱觉悟之道。

从天光初启到暮色四合,朝圣者们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鞠躬祈祷,这种虔诚的宁静时或被水泵的吱嘎声所打断,这台水泵从水塘里抽水灌溉干渴的草坪。僧侣们围坐在菩提树下,阵阵祈祷在风中传诵。博巴们挂起的经幡和风马旗将菩提树连成一体。

1978年,日本著名建筑设计师丹下健三(Kenzo Tange)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合作[5],在分别代表小乘(Theravada)和大乘(Mahayana)传承的东区和西区之间,设计了一条红砖铺就的人行步道。在大约一个小时的“寺院之旅”中,你会与来自斯里兰卡、泰国、缅甸、越南、韩国、日本、印度、中国和尼泊尔等国家的僧侣不期而遇,在尼泊尔茂密的丛林深处感触整个亚洲。

蓝毗尼依然还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尽管有了些旅馆,但还没有购物中心或豪华度假村,还不是一个像很多报道中所说的一个“佛教迪斯尼乐园”,至少目前还不是。尽管蓝毗尼拥有悠久的历史和人文自然美景,但是当地民众生活贫困。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水牛在稻田里耕作,母亲在柴火上搅拌着木豆,豺狼和秃鹫主宰着黑夜。从两千五百年前佛陀走过这片丛林直到今天,这样的生活一直在延续。

达哈尔与亚太交流合作基金会签订的项目打算兴建一系列豪华旅馆和零售商业网点。一些国际投资人将为项目提供资金,他们中的很多人有着长期的利益关联,这些人要同时关注保持蓝毗尼的圣洁以及如何让当地民众从中获益。

2011年10月,美国政府取消了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每年一度的捐助。中国则首次捐助了800万美元。卡塔尔提供了2000万美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几十年来一直积极参与促进尼泊尔的教育、科学和文化发展。美国援助的终止留下了一个空间,而中国可以通过被占领的图伯特,用它的财富和与尼泊尔的战略亲近关系轻易地加以填充。深藏在尼泊尔德瑞地区的蓝毗尼现在成为了中国影响力的势力范围。

佛陀土地上的毛主席

那么中国的政治局为何要设法掌控蓝毗尼?很多分析人士相信,其中一个动因是为了削弱达赖喇嘛和其他一些佛教高僧大德的地位,北京认为这些人士是他们在西藏和佛教问题上的政治对手,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将来。达赖喇嘛仅在1981年被允许对尼泊尔进行了为期6个小时的访问,当时他在蓝毗尼举行了一次祈祷法会。

如果尼泊尔毛派势力和中国之间达成的开发蓝毗尼的计划得到认可,那么达赖喇嘛,这位佛教信仰活着的象征、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流亡印度53年的僧人,将毫无疑问地被拒之门外。

在图伯特爆发的自焚抗议已经给中共造成了一场公共关系的噩梦。中国对图伯特佛教徒有系统的迫害引发了这场危机。中国人民解放军控制了所有的图伯特寺院,僧侣们被迫接受共产主义“再教育”。很多博巴因为捍卫自己的信仰而遭到杀害、逮捕和酷刑。中共宣称要控制“朱古”,即转世喇嘛的选择,并且扬言它将选择下一世的达赖喇嘛,还到处恶言诽谤达赖喇嘛是“纳粹”和“乱伦的杀人犯”。

图伯特难民已经与他们的尼泊尔东道主和平生活了53年,现在却受到来自毛派政府的打击。图伯特喇嘛依然受到尼泊尔民众的高度尊敬,而“图伯特品牌”数十年来一直在给尼泊尔带来游客和财富。但是,在加德满都充满焦虑的集会上,博巴们在思量,随着中国将它的长手伸进毛泽东所说的“西藏的五根手指”——拉达克、尼泊尔、锡金、不丹和阿鲁纳恰尔,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蓝毗尼与尼泊尔的民族主义

围绕蓝毗尼的争斗,在尼泊尔人中间成为了一个有关民族主义和国家主权的议题。“尼泊尔关注佛教徒协会”(Concerned Buddhist Citizens of Nepal)会长沙坤• 舍尔昌德(Shakun Sherchand)在一封致潘基文的公开信中写道:

“普斯帕•卡马尔•达哈尔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毛泽东主义的婆罗门。他一再指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对佛教不杀生(非暴力)原则的侵犯。达哈尔过去的罪行 必须在国际法院受到审判。有可靠的证据证明他与导致15000人丧身的暴行有关。最近,他还受到来自他党内同志的贪污指控,指控他滥用党内资金为自己谋利。

“他既不是民族上的佛教徒,也不是个人信仰上的佛教徒,也从来没有为佛教和佛教徒的权利做过任何理性的贡献。让达哈尔离开‘蓝毗尼发展国家指导委员会’主席的职位并由有见识的佛教喇嘛取而代之是合乎道德的。恳请您建议达哈尔不要打着联合国的旗号,从蓝毗尼开始,损害佛教徒的权利把佛陀的故乡变成战场。”

前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副会长、联合国安理会秘书长助理库尔•钱德拉•高塔姆(Kul Chandra Gautam)对记者米克尔•邓纳姆(Mikel Dunham)说:“联合国介入蓝毗尼事务的主要原则是传播和平文化而不是容忍颂扬暴力。最有讽刺意味的事情莫过于,联合国秘书长在佛陀诞生的圣地与一个冥顽不化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叛乱领袖共同主持一个会议。佛陀放弃了他的王国,去在全世界传播和平与非暴力的讯息。”

库尔•钱德拉•高塔姆(Kul Chandra Gautam)和杰出的记者卡纳克•曼•迪克西特都受到了死亡威胁。后者曾经指出毛派政府蓝毗尼计划的诸多缺陷。《红卫兵》(Lalrakshak)杂志2012年1月刊将迪克西特称为“人民公敌”。“保护记者委员会”在2012年的一份报告中记录了,在毛派政府掌权之后,针对新闻记者的谋杀出现了一个高峰。

在加德满都,一位德高望重的尼泊尔佛教徒说:“中共在图伯特和中国摧毁了数千座佛教寺院,对佛教徒进行迫害,他们官方将佛教称为‘一种需要根除的疾病’。他们想得到蓝毗尼,这样他们就可以控制我们信仰的未来,控制那些他们认为对共产党构成威胁的东西。全世界的佛教社会应当对此予以密切关注。”

蓝毗尼、图伯特和全球佛教徒对话

中国不断在亚洲推进它的霸权野心,同时还要努力掩盖中共政治局内部激烈的派系斗争以及中共帝国到处爆发的统治危机。在这样的形势下,蓝毗尼成为了象征主义与真理之间角力的战场。

有一种力量可以遏制毛泽东主义的暴力信条,那就是全世界十亿佛教徒。博巴们是这个全球僧伽团体中的重要部分。在目前这个灾难性的时刻,对蓝毗尼的争夺为图伯特提供了一个机会——在全球佛教徒对话机制内赢得支持。

是时候把全世界的佛教徒动员起来问一个问题了——谁将决定蓝毗尼的未来?是毛泽东还是佛陀?


译注:


[1]沙阿王朝(Shah Dynasty,1768-2008)是尼泊尔历史上最后一个君主制王朝,由尼泊尔西北部的廓尔喀公国第10代王公普里特维·纳拉扬·沙阿(Pritthvi Narayan Shah)于1768年建立。沙阿王朝在政治上有较大成就。它实现了大尼泊尔的第一次完全统一,奠定了现在尼泊尔的版图,是尼泊尔民族国家形成的时期,但其文化成就不及前代马拉王朝,其统治后期已经使尼泊尔沦为世界上最落后的国家之列(1971年被联合国评定为最不发达国家)。沙阿王朝是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其历史可分成:前史、开国与君主专制时期、拉纳家族独裁时期、第一次立宪君主制时期、潘查亚特体制时期、第二次立宪君主制时期。2008年5月28日,尼泊尔国会宣布废除君主制,成立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立国达240年之久的沙阿王朝宣告结束。——来源“百度百科”

[2]肖武男,男,1964年5月出生于北京,籍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研究生毕业。曾在中国工商银行、对外经济贸易部、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等部门工作。现任亚太交流与合作基金会执行副主席,联合国宗教理解与合作组织(NGO)国际主席,中国社会经济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伦敦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高级顾问,以色列海法大学(University of Haifa)董事局执行董事,美国克莱蒙大学(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高级研究员,韩国东国大学(Dongguk University)客座教授,北京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名誉主任,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中国鉴真佛学院荣誉院长,荣誉博士学位。——“亚太合作交流基金会”网站

[3] 原文中为APEC(即“亚太经合组织”),对照上下文,此处应为作者笔误,应当为上文提到的“亚太交流与合作基金会”(APECF)。查阅有关资料,亚太经合组织没有参加蓝毗尼项目。在2011年7月15日在北京签订有关蓝毗尼 项目的“合作谅解备忘录”及“协助蓝毗尼(尼泊尔文化特区)特别开发区框架设计”等文件的是亚太交流与合作基金会和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可参见“亚太合作基金会”官方网站。

[4] 此处原文中为“五步”,但根据有关佛教故事和经典记载,佛陀降生后“周行七步,步步生莲”。因此在译文中改为“七步”。

[5]丹下健三(KenzoTange)1913年生于大阪,1938年从东京大学建筑系毕业,1949年,在广岛原子弹爆炸地点原址建造和平中心的设计比赛中胜出,开始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丹下健三强调建筑的人性,他说:“虽然建筑的形态、空间及外观要符合必要的逻辑性,但建筑还应该蕴涵直指人心的力量。这一时代所谓的创造力就是将科技与人性完美结合。”1987年他获得成为普利兹克建筑奖。1964年东京奥运会主会场——代代木国立综合体育馆,是丹下健三结构表现主义时期的顶峰之作,具有原始的想像力,达到了材料、功能、结构、比例,乃至历史观的高度统一,被称为20世纪世界最美的建筑之一。日本现代建筑甚至以此作品为界,划分为之前与之后两个历史时期。而他本人也赢得日本当代建筑界第一人的赞誉。

1970年,尼泊尔王国政府正式开始对蓝毗尼的开发,并同时成立了蓝毗尼开发委员会。197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蓝毗尼开发委员会委托日本建筑工程师丹下健三(KenzoTange)对蓝毗尼园进行设计规划。此规划分为三个部分:一、花园圣地,为文物保护区,以阿育王石柱、菩提树、水池、摩耶夫人庙和遗留下来的砖墙为主;二、寺院区,以各国佛教组织援建的寺院为主;三、花园区和寺院绿化区,除建筑物和路面,其它地区皆为绿化区。蓝毗尼园总占地面积约770公顷。1985年,蓝毗尼开发委员会更名为蓝毗尼发展信托基金委员会。

转自:http://beyondhighwall.blogspot.ca/2012/07/blog-post_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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