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位热爱西藏的准藏人的对话

偶然在《民间藏事》上发现此文，很是高兴。可读下去才发现，这位热爱西藏的“准藏人”，在认知西藏时，也有着普通中国人的局限。以下是几个例子：第一，不了解真正的西藏史。认为“西藏的老统治者颟顸愚钝，人民艰辛困苦”；第二，不承认或者不想承认藏人拥有自决权。“我是中国人，热爱自己的国家，不会接受西藏脱离中国，也无法想像如果小半个中国被分割出去会是什么结果”；第三，不了解Tibet 是“图伯特”之意，而“吐蕃”，正是对西藏的亵渎；第四，对达赖喇嘛尊者的误解......

一位热爱西藏之人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中国人呢？我不得不说，涤除中共的红色宣传，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人说“中共政权，是一部造人的机器。”这句话道出了事实。不过，我还是决定转载此文，因为，这其中也有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信息，请读者明鉴。——朱瑞按

我：觉得我对西藏未来可能性的描述如何？

藏：可以看出，你对西藏的了解和看法都流于表面，看到的许多东西都是假象。

我：为什么这么说？那真相又是什么呢？

藏：真相就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西藏的宗教和以它为基础的文化都正在走向死亡。

我：可是，80年后西藏的寺庙恢复的很多呀，现在都有接近1800座了，而且，人们还是可以去任意寺庙朝拜，也可以选择任意方式吧？

藏：藏传佛教是一个独特的宗教体系，在长达一千多年的岁月里，它的信仰体系的核心﹣寺庙遍布了整个藏区。在广阔无垠的雪域高原，各个地方的最高处都耸立着堪称雄伟的寺庙，那里佛、僧、经完美结合，缺一不可。而今，架子虽在，但无佛、无僧、无经。

我：为什么这么说？

藏：你前面也谈了文革的灾难，当时西藏只剩下不到一百座寺庙，无数佛像被摧毁，连大昭寺都不能幸免，一度沦为屠宰场，现在几乎所有的寺庙都是重修的，所有的佛像都是重塑的。而藏传佛教独特的活佛体系更是给搅的一塌糊涂，最高的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在流亡，十一世班禅名义上有两个，一个被软禁，一个被养在北京，回西藏需要中央来安排。人们现在拜的已经不是佛了，而是一座座建立在废墟上的纪念碑。出家当喇嘛这本来是每一个信仰藏传佛教人的自由，但现在，一座寺庙是无法自己做主让多少人来出家，僧人的多少是要政府来批的。而念的经就不用说了，政府要求所有的宗教首先要爱党爱国，定期或不定期的要给僧人开会，这个你也亲眼目睹，无需多说了。所以，表面上看似乎什么都有，其实无佛无僧无经。

我：文革的灾难确实无法回避，它相当于经历了一次邪教的洗礼，但这种意识形态的冲击是全面的，只要生活在中华大地上就无法幸免，它面对的是文化而不是民族，并不是单纯针对西藏的，我们自己也深受其害，这笔账是记在意识形态的原教旨主义者头上而不应该记在汉民族头上。另外，近三十来，政府加大了对西藏的投资，费尽艰辛修了那么多的路，建了那么多的基础设施，迅速拉近了和内地的距离。现代化不可避免的会对传统社会和传统文化造成冲击，即使没有意识形态的控制，人们是不是也会越来越丢掉传统，越来越追求现世的幸福而不再去乞求来生的呢？

藏：没错，文革浩劫不是民族压迫，但毕竟是我们主体民族强加给西藏的，而且，没有道歉没有忏悔，重修寺庙好像是一个恩惠，甚至把布达拉宫没受破坏当成是一件功劳。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这样的事能是“过去就过去了”这么轻描淡写就行了吗？当然，我们自己对那段历史都静若寒蝉，也没有认真反省与悔过，更不要说接受普世价值了。意识形态上我们依然是世界上的另类，是SICK四国之一，所以，我们对西藏的管理控制思路其实没有变化。不错，我承认我们政府干了许多实事，为了西藏的现代化不遗余力，甚至创造了不少人间奇迹，修了青藏铁路和无数的水电站，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问过人家要怎么过了吗？想到过对环境和传统的破坏了吗？是的，西藏的老统治者颟顸愚钝，人民艰辛困苦，但人家自成一体自得其乐，没有祈望过你的日子呀。就如同我的家里管理不好，但也并不需要你越俎代庖，把你认为的好东西强加于我。而我们的政府做的就像这样，把原有的东西变成废墟，再加以铲平，然后弄了一堆自己认为的好东西，最后告诉人家说，来，这就是你们要过的生活！

我：可是，近代以来，弱势民族的传统文化都会受到现代社会的冲击，好一点的能保留核心，比如日本、伊斯兰文化圈，但大部分都已经面目全非，糟糕的直接就被灭掉了，看看当年遍布亚非拉的大片西方殖民地，哪一个原来没有自己的宗教和文化传统，现在呢，谁还会知道原来的土著世界？而且，主权思想是西方强加给我们的，一旦接受这种思想体系就来不得半点温情，遍看世界，不管是什么性质的政府，涉及到主权问题，又有哪一个是圣人呢？

藏：是的，无数历史悠久的文明在现代化的冲击下都消失殆尽，但那已是翻过去的历史，而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进行时。要知道，西藏独特的文明是真正的的人间奇迹，那里的人们生活在世界之颠，在雪山脚下的苦寒之地乐观地唱着欢快的歌曲繁衍生息坚韧不拔，他们时而强悍无比，与盛极一时的大唐抗衡不落下风，时而又温顺如羔羊，朴实善良，皈依佛门而任人宰割。在一般人都无法正常呼吸正常生存的高寒缺氧状态下他们建造了巍峨无比的宫殿和庄严肃穆的庙宇，千百年来人们积累的财富足以买下半个世界，不夸张的说，建立在雪域高原的藏文明犹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在我们这颗星球的最高处发出灼人的光芒，而今，这一切都即将逝去，那颗明珠正在风化变质，正在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我们则是在亲眼目睹一个文明的死亡，这是现在进行时，如果你热爱西藏，看到一个美好的东西正在走向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心如刀割。

至于西藏的主权又是另一个复杂问题。我是中国人，热爱自己的国家，不会接受西藏脱离中国，也无法想像如果小半个中国被分割出去会是什么结果，也正因为西藏是我们的一部分而对它无比热爱，我也和达赖喇嘛有同样的感慨说这是“my people my land”。我当然知道面对主权问题不存在什么圣人政府，无数的历史事实也证明一旦强行出现国家分裂一定是场灾难，我依然希望在占有控制的同时能给予别的文明生存发展的机会，因为宽容尊重都是对等的。也许我有些天真，虽然我知道在达兰萨拉的流亡者并不是圣徒，达赖喇嘛也越来越象一位政治家，但他试图终止转世轮回的说法表明，他觉得已经变质的传承还不如就此终结，否则，未来两个达赖两个班禅的局面无论如何都像是一场闹剧，我想，这一刻，他的内心是无比悲凉的。

我：那么，你觉得西藏的未来会如何？冷酷一点说，抛开它自己文明存续的问题，假以时日，会和我们融为一体吗？

藏：很难，我记得第一次去西藏时，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藏人朋友问我：你知道西藏的古称吗？我回答说是吐蕃。他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的，Tibet，他们保留了最引以自豪的名称，而有过吐蕃称呼时的西藏曾攻破过长安。另一方面，如果碰上普通的牧民他会首先问你信他们的宗教吗？

我：对，当我说不信时他流露出的怜悯神情我记忆犹新。

藏：因此，各个阶层都具有和我们如此大的距离，再加上汉人其实是无法真正长期入藏的，你觉得怎么会融为一体。不错，回顾历史，各种因缘巧合造成了西藏属于中国这一事实，但残酷的现实就是身体是你的，心却永远不属于你。

我：也就是说这是个死结了？

藏：是的，虽然我不希望是这样的未来，但现实就是这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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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民间藏事：http://tibet.woeser.com/?p=33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