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8日星期三

语言与道:王力雄的答谢词

感谢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将2002年当代汉语贡献奖授予我。

从未想过我会得一个以语言为名的奖。在我看来,我与语言方面的成就相距甚远,更无法谈到贡献。尽管写了一些什么,但那只是为了表达思想,文以载道,明知在犯文学忌讳,也不去经意雕琢语言。

蓦然得了一个“当代汉语贡献奖”,倒使我想一想我和汉语的关系。其实我只是一个汉语使用者,回顾我的写作,文学和语言方面的价值都谈不上,可取的只是我在用汉语尽力描述感受的真实和思考的真实。

描述真实本是语言最基本的功能,顶多给个及格,何至于给一个“贡献奖”,由此我对你们的汉语概念开始有一些新的理解——那应该不仅是针对汉语语言本身,还要涵盖汉语所涉及的对象。

从这一点出发,我愿意接受你们的褒奖,是因为我觉得当代汉语正在危险地畸变——其中日益增多的比例不是用于描述真实,而是用于处心积虑地隐藏、掩盖、扭曲和篡改,语言的技巧看去是在不断发展,究其根由,动力却多是出自以假乱真的需要。在这样一种汉语氛围中,能够坚守语言的基本功能,也就可以视为对汉语的一种贡献——虽然是足够可悲的贡献。

你评价我“不曾与周围有血肉联系”,我理解你指的是北京或类似的那些“周围”。那些“周围”并非真地那么有血有肉。每当我在北京住的时间稍长,就会感觉失去对真实中国的把握。我总是要出门走动,就是不想落入都市幻影的包围,而去感知真实中国的脉动。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在用汉语进行沟通中,我与学界的沟通最为不畅。那里似乎需要另一套汉语,即用复杂的语言把简单事物说得复杂费解。对我而言,运用汉语的原则却是相反——要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把复杂事物说得简单清楚。我以为,今日汉语缺的不是复杂,而是简单,这世界少的不是深奥,而是常识。如果没有常识,再深的思辨也不会成为智慧,如果不能让人听懂,再精致的汉语不也是等于无物?

对于颁奖词和你的主题报告,我只有几点小小订正:一是我并非在北京长大,而是在东北的长春;二是明镜出版社在加拿大注册,不是在香港,香港是其运营之地;三是我从未“干过开音像店卖盗版录像带一类的活动”,倒不是看不起那行,而是的确没那种才干。对我而言,最好的挣钱就是少花钱——这是我在体制外多年自立的生存之道。

最后,感谢你在报告中给我的诸多好评,那将成为对我的鞭策,以使你的表扬能够名副其实。

王力雄

2002年5月20日 


转自: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30a2f1010007i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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