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30日星期日

朱瑞:这一切无法解释










——我的散文集《撩开神秘的面纱》后记


从西藏回到哈尔滨,又闻到了早已习惯的气味:那些数不尽的书籍散发的文字的芬芳,那些做工精致的衣服散发的绢丝的芬芳,以及洗漱间里随时流出的热水散发的湿润的芬芳……最初几天,我被这个环境征服了。我说,在自己的家里多好,我呀,再也不离开了!

可是,我的手一触摸到有关西藏的书,便不能自已地读起来。我读《青史》、《红史》、《白史》、《贤者喜乐》;也读《鞑靼西藏行》、《西藏画卷》、《发现西藏》……西藏两个字,使我陷入遐想。寒冷的冬天,我站在窗前,穿过纷扬的雪花,穿过栉比鳞次的楼房,看见了拉萨那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下,跳动着夺目的阳光,我甚至眯起了眼睛。

这时,我写下了《看见了西藏高原》《翻过唐古拉山》《帕廓街上》《普布》《尼玛次仁》《朗仁大师与格勒曲平》《西藏尼姑》《大昭寺的经声》《萨迦》《江孜》《帕里雪山》《康布温泉》《西藏的地名》《悠闲》《亚东雾》《也曾难过》等。但是,写作并不能了却我对西藏的渴望。

在哈尔滨的商店里,无论我买什么,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一个背包,我都在问:适于西藏吗?像是我还会去西藏似的。我的背囊一直放在卧室的角落里,一看见在西藏用得着的东西,就随手放进去。可是,那个上路的日子诡秘地躲着我,似有似无。

终于,我背起了沉甸甸的背囊。当飞机在白雪覆盖的群山之间一点点下降,当彩色经幡招展在我的眼前,泪水便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惹得两边的人不住地盯着我。

我迫不及待地向着大昭寺奔跑,可是我的腿不再听使唤了:全身无力,心脏急速地跳动着,就要跳出嗓子眼了。晚上,连关灯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了,呕吐,整夜整夜地折磨着我。我知道,是激动的情绪加重了高原反应。有什么办法呢。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有时,我住在帕廓街冲赛康的阿妈拉家,买菜做饭提水;有时,我住在大山里的农民家,守着日出日落;有时我住在草原深处的牧人家,烤着四季不熄的牛粪火,看着煮熟的牦牛肉开了又开。

但是,启程的日子冷冰冰地攫住了我。

大昭寺的僧人普布说,你还会来的!

会吗?除非出现奇迹!

这一次,我写下了《阿妈拉》《住在日直卡村》《绒布河谷》《天葬》《夏札平措康萨》《前往拉蒙拉措》《樟木之行》《拉孜温泉》《经过纳塘》等。

写作的时候,我接到了西藏自治区文联的邀请。

现在,我住在拉萨的东郊文化厅院里,工作单位《西藏文学》编辑部却在西郊。我常常走路上班:沿着林廓路,经小昭寺,进入冲赛康,绕帕廓街一圈后,在大昭寺前走上宇拓路,过布达拉宫、药王山……下班的时候,我便走二环路。我的眼前铺开一片从前的沼泽,这是有名的拉鲁湿地。拉鲁,藏语的意思是神与龙喜戏的地方。在这个播种传说的土地上,生活过八世和十二世达赖喇嘛的家族。拉萨的白拉姆歌唱过:拉萨呀拉萨美,拉鲁比拉萨还要美。我凝视着往日的拉鲁庄园,想象着它远去了的光荣和痛苦……

上下班,我几乎绕拉萨一圈。

我在拉萨的家很简单,煤气炉席地而放,掉了许多块玻璃的窗前呼啸着北风。但是,窗外永远夺目的阳光下,是西藏特有的大山大川,是耸立的布达拉,是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是对着佛祖一步一个长头的人们,他们没有太多的物质收入,有的甚至贫穷,贫穷得只能把别人吃剩的米饭敛起来,晒干,作为过冬的口粮。但是,他们铭记恩情,崇敬自然、平和、浪漫、悲悯……他们使我看到了我精神上的某些缺陷,使我在俗世里炼就的欲望和烦恼,渐渐地融化出涓涓柔情,自由地流淌着,流向亲人,流向乞丐,也流向那些紧抱着功利不放的燃烧着邪恶的人们。

我都不认识自己了,或者说我更像我自己了。

我无法想象再次离开西藏的时刻。

的确,这一切无法解释。





4 条评论:

  1. 用对西藏文化挚诚的爱,对西藏人民真心的了解,一个富有怜悯的心是可以解释这些的.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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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愿从您的文字中流出的涓涓柔情融化更多中国人的心。
    藏地的僧人为了信仰、为了自由,点燃了自己,可是这个世界为了中国政府的钱,在坐视。争取自由的人们,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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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朱瑞啦 !

    你字里行间散发的对一个倍受欺辱的弱势族群的真实情感甚至使我冲动。 结果溢满盛情‘谢谢 !’二字本能地从我口中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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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谢谢诸位的留言。其实,这是十多年前,我在拉萨时写的。那时,我对西藏的认识还很表面......

    不过,这是一个基石,没有这个认识,也就没有我后来对西藏流亡社会的认识。再次感谢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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