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9日星期五

又见达赖喇嘛尊者

文/朱瑞

我是在西藏首府拉萨买下这身藏服的,那时,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穿着它,晋见流亡印度的达赖喇嘛尊者。生活在五星红旗下,怎敢奢望拜见一位独裁政权认定的分裂分子头目,一尊忍辱负重的佛,一轮流浪的太阳!

感谢命运,一个最不可能发生的,又在潜意识里朝朝暮暮期待的奇迹出现了。这是继2008年11月22日,我和十多位汉人一起晋见尊者后,又一次走进尊者的宫邸。这一天是2008年12月30日星期二。

几位印度人已等在外间的客厅了,并遵照藏人的习惯,捧着叠好的哈达,端坐在舒适而朴素的藏式矮椅上。有一对夫妇还带来了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好奇地盯着墙上装裱在彩缎中间的佛祖画像,而后,又走到镶嵌在墙壁里的书柜旁,那些厚厚的佛教经典迷惑了她。一忽儿,小姑娘又转到了客厅中间的小桌旁,仰视那盆盛开的兰花。不知道中国的宫廷是否允许小孩子进入,而在这里,差不多成了惯例。尤其藏人朝圣的时候,不管刚学走路的,还是怀里吃奶的,都要带上。现在,外国人也喜欢带着孩子前来游览这第二个拉萨或参加尊者在这里举办的法会。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人们,都渴望自己的下一代在成长中得到尊者的指引和祝福。

轮到我晋见了。尊者已站在了会客室门前,微笑着。我弓身走近时,尊者拉起我的手,一同进入了会客室。当然,这是尊者让我们这些感到紧张的人,在他面前放松的一种方式。在茶几后面的长沙发中间,尊者示意我坐。我没有坐,并绕过茶几,向会客室中间挪去。尊者看出了我的目的,攥住我的手不放,我还是执著地到了地毯中间,对着尊者,磕了三个等身长头。

“哪里学的?”尊者笑着问。

是啊,哪里学的?十一年前,当我第一次站在布达拉宫前,看见年龄不等的藏人从各个方向汇集而来,有的还放下经筒,对着尊者住过的房间,匐伏时,无论如何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不能自已地磕长头,并且领略到,只有磕长头,才能表达我甚深的感激和尊敬。然而,从哪里开始的?只记得在西藏、美国、加拿大,只要有可能,我就对着尊者的照片,或是遥远地对着尊者本人匐伏,泪水流淌。

尊者示意我坐在长沙发的右侧,离他最近的地方。

当尊者说到中国不能只想发展经济,还需要相应的政治改革时,问我,“对不对?”

我说,“对。”

“ 对?”尊者笑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尘埃的纯粹的笑声,无法想象我们的话题,是关于那个残暴的共产主义政权。如同在显微镜下观察宇宙间的一粒微尘,尊者面对它时,是客观的,完整的,有距离的。“可是,那个龙在云的上面,听不见我们的话。我们需要拽它的尾巴,再拽一下,”尊者抬起头,伸出右手朝上拉了两下,像是那里真的有条龙,而那不可一世的尾巴,被戏剧性地拽住了。

有一瞬间,趁才嘉先生翻译,尊者站了起来,走到空调下,拿起遥控器, “你接着翻译,接着翻译。”看到才嘉先生要站起来,尊者轻声地说着,打开空调,似乎觉得大了一些,又调了两次,暖气柔如春风。

“很早以前,西藏就有文化大革命。”尊者回到沙发上,严肃地看着我。

“西藏……有文化大革命?”我吃惊了。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是破坏,这个不是,是文化上的改革。比如,早期西藏的宗教是苯教,后来佛教传到了西藏,对苯教有了很大的革新。”

“啊——”我恍然。

尊者笑了:“你出生在哪里?”

“中国东北。”

尊者立刻想到了满族的前车之鉴,说,“面对十二亿汉人,少数民族的存在,在中国应该是一个严肃问题。”

是的,关心所有的弱势族群,是尊者与生俱来的品德。我早已从流亡社区的老人之家、托儿所、幼稚园的完备设施中,特别地感受到了。

还有,在瓦拉那西(鹿野苑)讲经期间,几乎所有的印度乞丐,都集聚起来,沿着瓦拉那西西藏高级学院门前的长路,坐成了一排。最后一天,当尊者移到佛陀初转法轮的神圣之处时,乞丐们也跟到了那里,坐在听众的边缘。这是那些从没有过深层精神体验的中共领导人们,永远不可能理解和承认的。“不仅富有的人,就是乞丐,也在跟随达赖喇嘛,他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一位美国人感叹道。

当我谈到和中国比较,西藏的历史相对稳定时,尊者指出了朗达玛时期的动荡。“不过,”尊者说,“藏人在对佛教的研究上从没有停止过”,并谈到“普度众生”这个词,在他自己的修持中特别的力量,还不假思索地对我讲到德绒喇嘛的书和祈愿——“让我把写此书的善果,献给所有的众生:愿他们脱离轮回,早日成佛,我自己宁愿下到地狱,世世代代承受痛苦。”

“这不是口头说的,他发了这个愿,就要实际去做。”说完,尊者陷入了沉思,过一会儿,尊者看着前方,自然自语:“有些时候,我也这样想,如果能够真正地帮助痛苦中的众生,我一个人到地狱里,也没有关系,这是佛陀的教诲。”

整个采访都是才嘉先生翻译的,尊者最后担心起来了:“你的英语怎么样?”“还在学习吗?”“英语是国际通用语言,一定要学会。”

我请求尊者为不久前天下杂志出版的《达赖喇嘛教你认识自己》一书签名留念,尊者打开第一页,立刻在淡蓝色的空白处写下了,

为朱瑞啦:

愿你虔诚为他人做事的功德圆满!
愿你利益众生之心日益辽阔!

达赖喇嘛
2008年12月30日

合上书站起来时,尊者正拿着一尊黄绸子包起来的释迦牟尼铜像,左手托着底部,右手抚着背部,佛像如同从来都在尊者的手里,已经和尊者的生命融在了一起:“他是我的老板,”尊者说着,举起佛像,轻触自己的头顶,而后,放进我的双手。

想起当年,荣赫鹏从甘丹池巴洛桑坚赞手里接过佛像的时候,已从内部发生了质变。应该说,从某种程度上,他已从一个侵略者变成了保护者,甚至后来荣赫鹏还成立了世界佛教协会。二战期间,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捧着那尊佛像。那么,从尊者手中接过这尊佛像,将给我的生命带来什么样的质变呢?

纳摩古汝呗(顶礼上师)
纳摩布达雅(顶礼佛)
纳摩达日玛雅(顶礼法)
纳摩桑葛雅(顶礼僧)。

我在心中默念着,已把佛法僧供奉在了头顶!

尊者展开了一条长长的纯白色哈达,太长了,几乎触到了地面,为我围上后,又绕了一圈,而后,拉起我,站在会客室的佛龛前,就这样,我又一次如愿地和尊者一起照了相。比较那些五十年来一直期盼着在有生之年能看一眼尊者的境内藏人,身为汉人的我,太幸运了。

告别尊者,我退着一步一步地离开,每多看尊者一眼,就多一份安全感。我理解了藏人,为什么把尊者的照片摆在家里,挂在胸前;我也理解了,在印度北部达兰萨拉的大街小巷,每当尊者归来,或是启程,人们都会放下一切,等在路边,不仅仅藏人,还有当地印度人,欧洲人,美洲人,华人……有一次我正在买衣服,那位女店主说,“我不能卖你了!”“为什么?”我吃惊地看着她。“嘉瓦仁波切就要来了!”说着,她为孩子和自己点燃了几柱藏香。我们出来时,路边已站满了人。那天,是印度前总统来达兰萨拉看望尊者,而尊者亲自去迎接。人们自愿地等在尊者必经的路上,举着燃香、哈达,当尊者的车经过时,都不自主地弯下腰,那种根深蒂固的虔诚、敬仰、爱戴,是任何宣传无能为力的。

那么多的印度商店、克什米尔商店里,甚至没有他们自己领袖的照片,却悬挂着尊者的肖像,连印度设在达兰萨拉的银行也不例外,很明显,尊者就是人们心中的佛。

不仅在达兰萨拉,在美洲、欧洲、大洋洲,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当尊者出现时,都有数不尽的人们,千山万水地蜂拥而去。人们敬仰尊者,因为他是这个时代慈悲的典范,永远以善报恶。我的一位白人朋友说,“见教皇之前,我要首先拜见达赖喇嘛尊者。”

甚至连毛泽东那样杀人如麻的人,对于尊者的流亡,也以劫持为名,为尊者敞开了中国的大门。而目前,观世音化身的尊者连朝圣文殊菩萨的圣地五台山都难以成行,可见当权者,已失去了自信的底线。

我并不吃惊,几乎所有拜见过尊者的人,都更加坚定地支持西藏的正义事业,我更不吃惊,中共的领导人,正在极力地躲避与尊者会谈,他们实在害怕,在见到尊者的那一瞬间,可能突然意识到一个词,叫做恶贯满盈——他们承受不起否定自己的打击。

完稿于2009年月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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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ne 19,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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