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5日星期五
人类的死胡同
作者:Wade Davis
翻译:朱瑞
二十世纪,将会被人们记住的不是战争和技术革命,做为一个时代,人们会承认,或者不得不承认,许多传统文化和生物种类已经被毁灭。仅仅在过去的二十五年,百万种生物走向消亡。尽管有时我们也为失去这些生物而难过,可是,大家仍然怱视正在失去的平衡――人类的家园被侵蚀着。而我们的全部思想,梦,神话,还有洞察力,曾跟随着人类意识的黎明一同在这里升起。
六千种被使用的语言,今天,至少已有一半不再教给孩子们,可想而知,这些语言将无可奈何地衰落下去。当二十一世纪结束的时候,这些不同种类的语言,保留下来的,将只有500种。
一种语言,不容怀疑,它不仅仅是简单的词汇和语法,它是人类精神的光芒,是一条航船,载着文化的灵与魂进入这个物质世界。每一种语言,表现的都是创造和使用它的人们那独一无二的智慧和精神的成就。尽管许多种语言处于危险状态,仅仅是很少的土著部落在使用。但是,这种语言的消失和其它语言的消失一样,都是人类世界不可估量的损失。
甚至许多乐观主义生物学家不愿意声明---百分之五十的生物种类,正处在危险的边缘。是的,这里所显示的是许多悲剧文化种类的情节。当我们失去了一种语言时候,就像麻省理工学院语言学家肯• 黑欧(Ken Hale) 所说的,如同往卢浮宫里投入了一颗炸弹。
但是,这些对土著社会困境的怜悯中,附带着顺从和忍受的情绪---当这个现代的技术世界无可抗拒地冷漠地到来的时候,似乎这些文化,尽管离奇有趣和多彩多姿,但因为某种原故,不得不受命运的支使,在逐渐凋零、退縮到人类历史的边缘。
接受这个观点,事实上是怱视了人类学的重要发现,就是我们的社会不是绝对的。事实上,它仅仅是现实存在的一种模型,是我们的祖先造就了下一代之前的一个特殊选择的结果。不管是游牧的培那在婆罗洲的森林,还是未都恩的侍者在海地,或者牦牛的牧人在西藏。所有这些人,都在提醒和引导着我们,去凝视另外的生存,思考和跟大自然结下亲缘关系的生活方式。
我曾在婆罗洲的培那 [①]生活了一段时间,那里是东南亚最后的游牧部落之一。从大部分的人类历史里,我们知道,我们都是游牧人,曾徘徊在同一个质朴的地球上。仅仅一万年前,随着新石器时代的到来和农业的出现,人们才被驱使着开始了顺从和祭拜种子。现存的游牧部落,使我们看到了人类从前的生活风景。
在游牧社会里,人们没有强列的动机去积累个人财富,因为每一种物品都必需用人们的背部来承载和搬运;真正的财富,是人与人之间强烈的友情;分享物品,是经常和自然而然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谁是部落财产的下一个看守者。
不同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不同的人类,从这些认识世界的不同角度,我们可以得到深刻的启示。今天,在加拿大,你可能会在街上见到无家可归的人,你会为他的处境叹息;可是,你更明白,这是这个社会的经济体制带来的无法逃避的现实。不过,一个培那人,他被培养了这样一种理念,一个穷人的出现,是整个部落的羞耻。
我不是在建议卢梭 [②]的观点,即土著人是高贵的自然人的保守主义论,否则,就是否定土著人在他们合法的家园里,正残酷地为生存而奋斗着。生活在新几内亚岛毒气的沼泽地,人们几乎没有情感的空间。在因纽特人中,乡愁已不再是普遍联系的特征。在亚马逊流域,游牧部落的猎人和群居者已没有了为他人做事的意识。
这些文化曾经包含的是什么,是人类跟地球的传统的和谐的关系,并被嵌入时间和程序,不仅深深地根植在土地上,而且远远地超越敏锐的直觉,使这片土地呼吸着人类的意识。山脉,河流和森林,做为纯椊的道具在午台上出现的时候,是没有知觉的,可是,养育了这些社会的土地是有生命的,并逢勃着旺盛的力量,他们拥抱着人类,并传递给人类以丰富的想象力。
一个夸扣特 [③]的男孩,与加拿大的孩子相比是不同的,他被培养了尊敬太平洋西北部鲑鱼林,做为呼斯呼科 [④]和科如科得毕科 [⑤]的住所的习俗;而加拿大的孩子--被教育成森林是一种存在,并且可以砍伐,这二者的精神,绝不可以相提并论。一个在安第斯长大孩子,信仰着山脉是保护精神的王国,他们的举止和那些年轻人--被培养了山脉不过是一堆没有生气的石头和矿物,只能被利用相比,是不同的。
世界上每退去一个景色,每消失一种文化,都可能在缩小我们生活的圈子。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对自然世界的认识,还有对于宇宙意义的直接感觉;我们减少的是对全人类面临的普通问题的适当反应和基本技能。
一个人类学家从另一片土地上走来,参观当代的北美世界,将记录下这里的奇迹,同时,也多半会让众多的环境问题而迷惑; 或者会为这个事实—-即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着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一半还要多的婚姻以离婚而告终;还有多于百分之九十的老人在远离亲人的空间里孤伶伶地活着……。当我们失去生活的基本模式的时候,我们也就失去了老人那数不胜数的记忆,以及治病术士,农人,助产士,诗人,还有圣徒的广大的知识和技能的储存。
怎样估量这些我们失去的财富?显然,我们正在失去其它文化的植物知识,而西方科学家彻底研究的不过是少于百分之一的世界植物群。怎样估量已失去的其它文化的具体贡献? 缓解贫穷和使个体免于孤单的家庭凝聚力的价值是什么 ?对精神世界多样理解的价值是什么?森林保护的经济尺度是什么?
人类学家马尔格瑞特Ÿ 麦底(Margaret Mead)去世之前,曾说过她不同寻常的忧虑,就是我们的世界将被冲积成同一的,没有任何色彩的地方。事实上,我们在是在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冷漠的、乏味的、普通的现代文化基础,未来将不再有竟争。
人类的全部想像可能要被囚禁在单一的智力和精神形态里。马尔格瑞特• 麦底恐惧着这一点。她的恶梦是可能发生的,我们也许会在一个早晨醒来时,甚至不能记起都丢失了什么。
一个晚上,在沙捞越 [⑥]的桥上,我和阿思克Ÿ 内利特(培那河涞波部落的酋长)坐在火堆前,正是薄暮时分,月亮的一部分光芒从天空中漂来,阿思克凝望着月亮,偶然地问起我,有人抵达了月球,仅仅为了弄回一篮子土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说,“为什么他们要操心去那里?”
很难对这个用燧石打火的男人解释花费了上亿美元的空间项目;对他的疑问的适当回答,只能是---我们进入空间不是为了占领新的财富,而是为了体验一种新的生活视角。
从空间获得的对地球的观察,使我们开始明白,生物圈是脆弱的。 现在我们更应该明白,我们的这个家园---人类和所有的生灵的共同寓所,是非常地易碎并且不能替代。
①] 婆罗洲,即加里曼丹岛,印度尼西亚的一部分。其热带雨林是世界上物种最丰富的区域之一。可是,在过去的二十年来,这里的木材产量超过了拉丁美洲和非洲。世界自然基金会最新报告显示,如不控制目前的森林破坏,其热带雨林将在十年内消失殆尽。 培那,生活在热带雨里的土著部落。
[③] 卢梭 (1712---1778) 法国哲学家,作家。主张自然状态下,人本质上好的,是“高贵的野蛮人”,反对私有财产,強调强权政治和遵循自然教育。
[③] 夸扣特,位于加拿大太平洋海岸的印第安部落。
[④] 呼斯呼科,印第安夸扣特人流传说中的一种特别的鸟的名字,它象征着夸扣特人的精神。
[⑤] 科如科得毕科,和呼斯呼科一起,在夸扣特人的文化中站有着重要的地位。
[⑥] 沙捞越,位于婆罗洲西北部海岸。
作者介绍:Wade Davis, 1953年12月14日 出生于加拿大大不列顛哥伦比亚省。获得哈佛大学人类植物学博士学位。曾做为一个植物收集家 在亚马逊和安第斯地区生活了三年多时间,走访了十五个土著部落和拉丁美洲的八个国家。这其间,他整理和收集了六千种植物。此外,他到过海地,秘鲁,婆罗洲,西藏,北极,委内瑞拉的三角洲和东非肯亚,并且真正地生活在这些世界上少有的还保留着传统文化的人们中间,他们的苦难,在他的血脉里流淌,已成为他自己苦难。他站在人类学家的高处,以独特而博大的胸怀,召唤着人们去保护人类的共同财富和关注人类的共同命运,写下了<越过黑暗>(1988),<蛇和彩虹>(1986), <一条河流>(1996) <太阳的阴影>(1998),<光明在世界的边缘>(2001)等等。他的作品已被翻译成十二种语言。
(本文的翻译和发表已得到作者的同意。注释由译者编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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