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8日星期六

麦克莱齐报:密访安多阿坝,探究自焚真相(全译)

需要说明的是:从2009年2月27日在四川省阿坝县发生的第1起自焚起,目前,已有23人自焚,15人牺牲。——朱瑞




原文发表时间:2012214
原文作者:Tom Lasseter McClatchy Newspapers
原文网址:http://www.mcclatchydc.com
译者:John Lee




坐落在阿坝城外的格尔底寺
中国,阿坝——这位僧人从袈裟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过几页抽出一张照片。

这张邹邹巴巴的照片上的人是他的一位亲戚。这位亲戚也曾经是一名这处坐落在阿坝城外白雪覆盖的山坡上的寺院(指格尔底寺——译者注)里的僧人。眼前的这位僧人说,后来他被中国安全部队杀害。


这是一个无法在公共场合诉说的惨剧。这个寺院的僧人说,一个当地政府的“工作组”时常造访这座寺院,寻查任何对政府不满的迹象。他们说,有时诵经和学习之后回到自己的僧舍,僧人们发现门被撬开,里面的物品被翻查得乱七八糟。


这位僧人给我们看的这张照片,为我们解释了为什么很多藏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或者曾经是僧人——在阿坝以及周边地区进行的史无前例的反抗中国统治的抗议行动中点火自焚。根据人权团体的报道,从2011年3月以来已经有20到23人自焚,据说至少有13人丧生。


一位40岁出头的僧人说,“在我们眼里,中国既不公正也不平和。”和其他藏人一样,由于害怕被军警抓走,他在不透露姓名和具体细节的条件下才接受采访。“我们的内心蒙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旦我们忍无可忍我们只好烧死自己。”


中国政府和它的媒体有选择地确认了部分自焚事件。但是,政府想尽办法防止外人造访这个地区。设置路障、检查车辆、劝返外国人尤其是新闻记者,已经成了警察的例行公事。


自从3月份发生一连串的自焚事件以来,《麦克莱齐报》(McClatchy)的一位记者在上周很显然成为成功进入阿坝的第一个来自美国新闻机构的记者。为了进入阿坝,他把自己藏在一辆汽车的后排的地板上,通过那些检查站时还在身上堆了两个背包和一个睡袋。

军警密布的阿坝县城


北京一直以来把藏区的动荡归咎于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的阴谋策划,达赖喇嘛在1959年反抗中国的起义失败后流亡印度。

但是,通过和这里以及四川省——几乎所有自焚事件都发生在这个省——其他地方的藏人交谈,人们会觉得中国打压骚乱的威权政策其实是在火上浇油。


中国国家现任副主席、预期中的下一任主席习近平本周正在美国各地访问并将讨论增强两国相互理解,而就在同时他本国的政府却继续动用武装部队在藏人的土地上进行大规模镇压行动。


上周,一辆前排坐着一位汉人的SUV未经盘查就通过了检查站——这个位于阿坝县城入口处的检查站配备了7名警察——那位《麦克莱齐报》(McClatchy)的记者正躺在车的后面。


藏人则面临更为严格的盘查。一位来自附近村庄的藏人说,在进入阿坝县城(藏语中称Ngaba)的入口,他的出租车的内饰在一次检查中几乎被撕碎了。

2月11日自焚的尼姑丹增曲珍
在那位记者进入阿坝的同一天,来自城郊一座尼姑寺的一位18岁的尼姑点火自焚。据报道,这位名叫丹增曲珍(Tenzin Choedon)的尼姑在火焰夺去她的生命时高呼反对中国政府的口号。

这个城镇中以藏传佛教寺院闻名的区域几乎变成了军营。距离入口几个街区的地方,武警手持霰弹枪或突击步枪站在防爆门后面。三辆大型运兵卡车停在路边,车两边是更多荷枪实弹的军警。再往前走,车子吃力地穿过了更多的防爆门和军警驻守的阵地,那架势完全是在镇压一场叛乱。


安全部队如此密集,因而在阿坝不可能与僧人或任何其他人交谈,这样的谈话会给受访者带来危险。互联网被切断而从阿坝向外发送短信也一再失败。


这个地区的警察设置的路障和巡逻从几百英里外的成都就开始了。在这座日益扩张的大都市,警察充斥着成都市里藏人集中的区域,他们把守在餐馆和出售藏香以及佛教用品的商店门口。


去年的11月份,一名《麦克莱齐报》的记者试图进入阿坝,结果被扣留并受到中国警察长达两个小时的盘问,最终被释放并被“劝回”北京。


山环雾绕的阿坝因去年3月份一位格尔底寺的僧人自焚而成为藏区动荡的震中,也因此吸引了国际关注。报道说,这位自焚的僧人是为了纪念2008年包括阿坝在内的整个藏区游行示威和暴乱三周年,这场运动最终遭到血腥镇压。


在这次自焚之后,据说有大约300名僧人被装进卡车从格尔底寺拉走,此事也引起了联合国的关注。 


中国官方指出,他们在西藏——北京所指的是西藏自治区以及象四川这样的周边藏区——耗资数十亿美元建造医院、公路和学校。


或者如同麦尔玛乡(离阿坝大约20英里)外面的一个描绘着青山绿水的广告牌上所写的:“共同建设文明新阿坝。”


很多藏人承认政府项目带来的利益。但是,他们对政府钳制他们的文化和宗教信仰的自由表达感到愤怒,与达赖喇嘛天各一方也让他们痛心疾首。


大家都认为,军警环峙带来的如影随形的威胁使得藏人的处境变得愈加复杂。


“如果你说政府对我们不好,这也不完全对,他们给我们提供了一些好东西,”一位26岁的小商人说,他来自距离阿坝65英里或者更远些的红原县,具体的路程取决于他走那条更弯的路。“但是从另外一方面讲,警察的作为确实不怎么样。我们对现在的局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商人穿着棕色的皮外套,额头上架着太阳镜,仔细想了想说,“你应该找个阿坝县的人聊聊。”


他的弟弟坐在只有一个灯泡的客厅里,直截了当地大声说,“情况肯定不好,他们在杀人。”


兄弟二人扭头看着他们的父亲——一位不到50岁的中年人,肩上搭着一件绿色的迷彩服,手里夹着一只香烟。


藏人为什么自焚?


这位父亲首先声明他不对他的话“负法律责任”,然后说,“中国政府散布消息说,发生这些事情是因为外国的阴谋,但是那些自焚的人完全都是本地人……”


这位父亲打住话头,查看了一下面前的小炉子,里面烧着牛粪给屋子取暖。



阿坝县城远眺
那位20刚出头的弟弟,正盘算着去一个大些的城市找工作,他用一种无可辩驳的口气接着他父亲的话说:

“那些自焚的人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受折磨……或者是因为他们家里有人被政府杀害,他们现在满心仇恨,”他说。“他们这么做是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所遭受的痛苦和处境的艰难。”


大多数在这个地区能接触到的藏人都说,他们不能讨论这个话题。


在距离阿坝县城大约30英里的查理乡(Chali)附近,一位牧民向记者打手势,示意记者随他进屋。刚一进屋,这位67岁的老人便用他那双粗糙而厚实的手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谈这件事。”


往回走过一片田地,这位穿着棕色灯芯绒裤子和深色防寒服的牧民给了我们一个建议:去听听僧人们是怎么说的。


本文开头那位有亲戚被害的僧人在2008年3月的骚乱期间,也曾经加入了反对中国政府的游行示威队伍。他说,后来警察来了并且威胁说如果那些参加了游行示威的人不向公安机关自首就毁掉寺院。


给他下达的逮捕令上说,他和其他一些人参加了“破坏公共秩序”的活动并且导致了交通拥堵。这位僧人把这些官方文件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尽管上面写的是他不太懂的中文。


这位僧人说,他被关在监狱里,每天只能喝到很少的一点稀饭,饿得连站着都费劲。他后来被转到一个劳改营。“他们告诉我达赖喇嘛集团是我们通向和平道路的障碍,”这位僧人说。对于他而言,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文中那位僧人珍藏的尊者照片


他的亲戚没能熬过来——这位僧人和寺院里的其他人说,他死于狱中,因为头部遭到重殴并且没有得到医疗救治。

这位僧人在2010年回到阿坝县附近的寺院。一切似乎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酥油灯依然在夜空里摇曳。老人们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转经筒。刚刚剃度的小僧人在陡峭的山坡上来回蹦跳……


这位僧人发现他的一幅装在镜框里的达赖喇嘛的照片因为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而幸免于难。镜框里的玻璃已经破碎,还少了一块碎片,幸好彩虹色的镜框和照片都完好无损。


政府时时进行的搜查和他入狱的前科,使得这位僧人保存达赖喇嘛的照片成了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


但是,他依然想法设法珍藏着尊者的照片。(完)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