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9日星期日
2017年3月9日星期四
访谈史伯岭教授(采访:朱瑞/桑杰嘉,录制:多多,编辑:朱瑞)
2012年12月底的一天。我和时任《西藏通讯》主编桑杰嘉先生,有幸采访了正在达兰萨拉阿尼玛卿西藏文化研究所做研究的国际顶尖藏学家、汉学家艾略特•史伯岭(Elliot Sperling )教授。
因为正值藏汉民间交流的起步阶段,有积极参与的华人“当代藏史研究者”,将“当代西藏问题的起源”解释为“共藏问题”,实际上这位发明“当代西藏问题”的研究者,至今未阐释怎样划分的“当代”?以及为什么如此划分?但无论如何,将西藏问题的起源说成“共藏问题”,这种截断历史延续性、从而掩盖中国对西藏的吞并、改变西藏问题本质的断言,使我们认为,历史并非任人打扮,受害者并不能因阐释者的善意姿态,而对阐释夹带的谎言保持沉默。为此,我们采访了一些藏人对“共藏问题”一说的看法,也采访了正在达兰萨拉做研究的艾略特•史伯岭(Elliot Sperling )教授 。
然而,上月突然传来教授去世的噩耗,悲痛之中,重看这部录相,并整理公开于这个特殊的三月,以示永恒的纪念。
1、西藏问题的起源,是1950年中国入侵西藏还是从1956年“民主改革”?
把“民主改革”说成当代西藏问题的源头是不行的。毫无疑问,当代西藏问题是从1949年开始的,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图伯特并没有受到热烈欢迎,图伯特人还进行了武装抵抗。当时在图伯特人的眼里,就已经清楚了中国对他们的恶行。也就是说,在1956年之前,图伯特人已经有了抵抗。而1956年的民主改革,是中国的一个政策问题。当代西藏问题在这之前就产生了,从中国一入侵图伯特就开始了。
如果把西藏问题的起源定为1956年“民主改革”,那么,怎么解释图伯特人在1950年的抵抗呢?1913年,十三世达赖喇嘛重申了图伯特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那时,图伯特人就有了图伯特国民感。到什么程度呢,图伯特的各阶层都有了这个国民感,例如根顿群培这些学者,都表达过这种国民感、民族感。
2、中共在西藏建政和在中国建政有什么不同?
中共在西藏的建政,与在中国建政相比,有很大的区别。不但是西藏,也可以说在蒙古和新疆都有这个问题。不过,西藏是特别敏感的。虽然1951年签定了“十七条”,那个“条”,实质上应该是条约的“条”,当时,从拉萨去北京谈判的人不了解这个汉语的技巧,以为是一个条约。但是中国政府写成了条件的“条”, 他们是故意的。
按照共产主义理论,必须有一个巩固的中央集权。这样的话,中国共产党政权在“十七条”中所承诺的给予图伯特人的自治,就很难实现了。中共在中国搞了土地改革,那么到了1956年,中国说西藏方面撕毁了“十七条”,就开始在图伯特搞土地改革。那时,图伯特人要求实现民族统一,把康、安多和卫藏统一在一个区域内。中共“民主改革”开始时,尚没有西藏自治区,只有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1956年的民主改革,是在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统治之下发生的,也影响到了拉萨、日喀则等地区。
在中国,土地很少,人口很多,人们都需要工作,需要吃的;而图伯特的情况完全相反,土地很多,人口很少。利用土地之名搞革命不行,中共只有另找理由,所以就搞了“民主改革”,特别是搞阶级斗争。在中国,他们说地主是你的压迫者,有不少中国人就相信了;但是在图伯特,使用这个矛盾却不灵。西藏没有地主,他们就把寺院说成地主,说是压迫你们的阶级敌人。但是在西藏,一般情况下,每个家庭都有出家人,图伯特人尊重喇嘛,而且,这些出家人完全不像中国说的那样剥削人,寺院的物质和经济,也根本不是中国所污蔑的那样。所以,中共用同样的说法,在图伯特就挑拨不起来阶级斗争,相反,很多人说,我们跟寺院没有矛盾,这些外来人是在毁灭我们的寺院,破坏我们的传统社会,我们跟这些外来人才有矛盾。这就产生了民族矛盾,你可以从班禅喇嘛、降边嘉措等人的书中看到这些。
这个冲突越来越严重。图伯特人的民族感、国民感就会被激发出来,当然这个国民感、民族感是早就有了的,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前,更比“民主改革”还早。所以,“民主改革”是这个冲突发展的一个阶段。现在我们也知道了,1956年起在康,1958年在安多,屠杀了那么多的藏人,这些人不是“阶级敌人”,都是普通人啊,被杀了那么多!这是中国的政策有问题,但是他们不承认,说是这些藏人有问题。
总之,无论是60年代、70年代、还是80年代的“自治”,都不是图伯特人期望的那种自治。图伯特人要求的自治,是除了外交和国防之外,一切权力都该在他们自己的手里。但是,中国共产党政权,是要掌握所有的权力的,这就发生了冲突,图伯特人说,这不是真正的自治,境内这样说,境外达兰萨拉这边也这样说,说他们要真正的自治。不过,实现真正的自治的话,就改变了中国共产党政权最基本的原则。
3、您是怎样理解中间道路与西藏独立的?
关于图伯特是否应该独立,我认为图伯特人民应该有自决权,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在流亡社会里,有不少人,如是你问他们,走中间道路行不行,他们都会说赞成,说这是释加牟尼的佛法。那么,究竟什么是中间道路呢?就是说图伯特要作为中国的一部分。那么,如果你换一个角度再问他们:图伯特应该是中国的一部分吗?很多支持中间道路的人就会起来反对了。
这个问题有一点奇怪,他们赞成的不是逻辑,而是说要按照达赖喇嘛尊者的主张去做。只因为是达赖喇嘛尊者要的,他们就接受。这里有点儿个人崇拜的问题。当然,达赖喇嘛尊者是仁者,藏人对达赖喇嘛的尊崇,与毛泽东、斯大林式的个人崇拜完全不同。不过,对待中间道路和独立的主张,也需要一颗诚实的心,需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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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7日星期二
朱瑞:“引领中国变革”的笑话
在我看来,捕手是真正意义上的民主人士,是在建设民主。他特别指出,我们在公共平台的对话,要遵守规则。因为对话(辩论)不是诡辩术的展览,也不是为了打垮对方,是对同一论点,以事实为依据,不断提示彼此的观点弊端,相互修正,在保持自己思想独立的情况下,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共识。捕手还具体例举了破坏对话规则的具体表现,如偏离论题、人身攻击、动机判断、道德质疑等,总之,在对话中,切勿对人不对事。
那么,回看盛雪这位自封为“民运领军人物”的对话行为,永远是你说东她说西,永远不和你在一个论点上,永远不回答任何具体问题,永远对你人身攻击、谩骂、恐吓,给你贴标签。
比如,根据民主中国阵线的章程,民阵的理监事会以及主席、副主席任期两年为一届。盛雪是2012为民阵主席,现在已是2017年,五年了,她还称自己是“民阵主席”,那你的合法性在哪里?人们不断地向盛雪提出这个问题,而盛雪对质疑者的回答就是,给对方扣上“分裂民阵”的大帽子,还说人家,“你这么气急败坏,是因为你明白,你再用三辈子也不可能和我比,首先你家族基因太低贱”“你下一辈加上你私生子的下一辈都不行”。看看,离论题本身有多远?为什么非要对人不对事呢?
再比如,盛雪利用民阵平台(民阵资源)到处夸张她妈是“伟大的母亲”“民运母亲”,说她妈的去逝是“四海同悲”等等,在这种情况下,彭小明先生发表了《从祭母宣传看盛雪指鹿为马》。那么,如果盛雪不同意彭先生的论点,或论据有出入,完全可以具体指出,但盛雪的回答是: “你们动用如此大的力量整天抹黑诽谤我和我的家人,是因为你们无法像在中国那样置我于死地”接下来,就骂彭先生是“败类”、“人渣”、“畜生”“流氓” “禽兽”“恶魔”等等,这完全岔开了论点,完全陷入了人身攻击不说,还明显回避了关键问题,就是彭先生在哪个问题上,对你盛雪进行了“抹黑诽谤”?
再说说我发出《谈盛雪》音频后,如果盛雪认为我提供了不实的证据,完全可就事论事。但恰恰相反,比如,在《公民力量》E群,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问:“朱瑞,你的关于《朱瑞谈盛雪》我听了个开头就听不下去了,没有任何民主自由价值观!你有这么大的精力应该去抨击独裁专制主义,去抨击公权,个人之间的恩怨不宜在《公民力量》里絮絮叨叨。”
我就想了,我在这里还没有说话呢,怎么就成了“絮絮叨叨”?这让我想到2011年9月5日盛雪给阿海(桂民海)的一封公开信:“我考虑如果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朱瑞,我就拿出时间、精力采取法律行动。只是估计得募捐。”当时,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群邮组,没有说话的空间,怎么就成了“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虽然盛雪的支持者无中声有地指责我“絮絮叨叨”,但我没有吱声。可这个人没完没了,追着我不放,不仅反复贴上面的那个贴子,又加上了另一个贴子:“盛雪抨击的是公权,而你抨击的是私权……你越攻击她,她反而越赢得尊重。” 接下来,就有人贴出:“质凝公权,保护私权!” 再接下来,又有人发贴:“公众人物也不是完人。难道就因为她是公众人物?就可以任意质疑攻击?难道你就很完美?人无完人,金无赤足。”还有人贴出:“建这群(指E群)就为抹黑盛雪” 于是,我就问了一句:“什么是抹黑?我的音频里,哪句话是抹黑?民主国家从事政治活动的公众人物,受到来自民间的质疑、接受民众监督,是公众人物的宿命。为什么盛雪就是例外?”并发出我的文章《盛雪到底可不可以被质疑》。
紧接着,各种谩骂都出现了。什么“五毛”“杂碎”“我操你妈”等等。显然,这种对话完全离开了主题,陷入语言暴力,不可能带来良性循环。于是,我选择了回避,退出这个微信群,这也是我加入的唯一的微信群。
这两天,朋友们又转来了各大微信群里出现的当年张菁、刘淇昆、寇天力、王春华,李仕强(次旺诺布)、万毅忠等人,把我打成“破坏汉藏关系”的大字报。这些贴大字报的人,都有个特点,就是都与盛雪有着这样那样的利益关系,都对西藏问题一窍不通;那么,他们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汉藏关系”?破坏汉藏关系与否,你们这些外行够资格当裁判吗?另外,也太高估我了吧?我仅仅是个独立写作者,平时,也尽量远离热闹,有什么能耐“破坏汉藏关系”?再说,这些大字报,与我的《谈盛雪》有联系吗?
总之,盛雪对待质疑批评的态度就是:回避论点,回避具体问题,搜肠刮肚地为对方扣上各种大帽子,再不行,就派出各类打手,爹妈奶奶祖宗一起骂,最后,还要称自己是“民运被抹黑第一人”。
那么,这种情况情下,批评者以自己的心血写出的严肃文章,就被盛雪以污秽语言贴上了各种标签,扣上了各种帽子,你能咋办?难道正义就战胜不了邪恶?真就战胜不了假?你当然不信,你必然要接着写。所幸,在这个过程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看明白了盛雪的本质,也开始揭露盛雪。但你不停地揭,盛雪就不停地人身攻击、撒谎、造谣、扣帽子……这就导致了今天对盛雪的批评像滚雪球一样,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迹像。
我承认,盛雪那些大而空的“反共”口号,的确能迷惑一些信息不对称,想法比较简单的善良人。 但那些长时间关注此事,对双方都有深入了解的人,早已经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一个连最起码民主对话规则都不懂的人,一个连文明人最起码的操守都没有的人,何谈“引领中国变革”?!
2017年3月4日星期六
2017年3月3日星期五
唯色博客:半个莲花,灿如西藏(致洛萨)
文/唯色
回到拉萨。每次都这样。很亲切。看见近在头顶的蓝天,看见裸露的群山,这才是原生态。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还有清凉的空气。轻轻地呼吸,吐纳,如同在清洗肺腑。
我暗暗庆幸。我知道,只要回到拉萨,就会健康的。哪怕机舱里,道路上,最后是家的周围,有很多很多的异族人。哪怕在路上被三十辆军车挤到一边。哪怕所谓的西郊遍地是垃圾。哪怕。但拉萨终究是拉萨。我们的拉萨。
想知道拉萨什么呢?
——帕廓。似乎只有在这里才看得到藏人。大昭寺。我前世居住的地方。金光闪闪的佛。微笑着。忍不住问,什么时候我的愿望会实现?那么点灯吧。最好是让自己变成一盏酥油灯。古修(僧人)尼玛又在开玩笑,说最近很忙啊,忙着修铁路,等铁路修好了,古修普布家就没土地了,他家人只好挎着个篮子,沿着铁路大声叫卖了。
* * *
这天中午,在邮局门口停放自行车时,突然听到牧歌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婉转又好听。寻声看去,一个头上扎着红绳的年轻藏人正从街上走过。一看就是个牧人,不过穿的不是藏装,是一件咖啡色的皮衣,很新,像是刚买的,但质量很低劣,亮晃晃的。他显然心情很好,可能因为阳光很好,也可能因为身上崭新的皮衣。反正他的心情一定很好,所以他就很高兴地唱起了他可能在草原上总爱唱的歌。也不知他唱的是什么意思,总之很好听。而且他的神情那么地旁若无人,在汽车的喇叭声中,在卖廉价商品和瓜子、水果的吆喝声中,他旁若无人地唱着牧歌,高高兴兴地从闪着刺眼亮光的瓷砖楼房前走过去了。看着他唱着牧歌走过去,我忍不住笑了。
这天中午,在邮局门口停放自行车时,突然听到牧歌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婉转又好听。寻声看去,一个头上扎着红绳的年轻藏人正从街上走过。一看就是个牧人,不过穿的不是藏装,是一件咖啡色的皮衣,很新,像是刚买的,但质量很低劣,亮晃晃的。他显然心情很好,可能因为阳光很好,也可能因为身上崭新的皮衣。反正他的心情一定很好,所以他就很高兴地唱起了他可能在草原上总爱唱的歌。也不知他唱的是什么意思,总之很好听。而且他的神情那么地旁若无人,在汽车的喇叭声中,在卖廉价商品和瓜子、水果的吆喝声中,他旁若无人地唱着牧歌,高高兴兴地从闪着刺眼亮光的瓷砖楼房前走过去了。看着他唱着牧歌走过去,我忍不住笑了。
想起去年夏天,也是骑车从这条路上经过,突然看见迎面走来两个年轻的男女,也是牧人的样子,都穿着宽大的藏袍。女的上衣是一件白色的斜襟衬衣,饱满的胸脯被紧紧地系在腰间的长袖托得很高。但让我注意的不是他俩的高大和漂亮,而是那男人一只手抱着女人的肩,另一只手正在抚摩女人的乳房。最有意思的是他俩的表情,男的漫不经心,女的无动于衷,两个人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那样一种天真无邪,那样一种光明磊落,那样一种自然健康的状态简直让我着迷。可是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好像没有人看到这一幕,除了我一边放慢了车速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傻乎乎地笑了。
* * *
骑车穿过全城,拉萨吓我一大跳。才不过几日,这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挖,挖,挖。不知道最后会挖出个什么样子来。包工队们云集而来,埋头苦干。居然会有那么多的包工队简直让人吃惊。
拉萨正在越变越好看吗?当华灯初上的时候,着实令人目瞪口呆。因为那一根根灯柱上爬满了被拧成了奇形怪状的电线,天一黑,全部变成了牦牛的头、扭捏的鱼和肥胖的莲花,颇有节奏地在半空中闪闪发光。那是扎西达杰(象征祥瑞的图案“吉祥八宝”)吗?实际上丑陋之至,但又非常滑稽,想想看,夜空下的拉萨街头遍布会发光的牛脑壳,那么巨大,那么怪异,绝对要把从乡下来的牧民吓一跳。
无比多的妓女。她们可真的是了不起啊。因为这个季节的拉萨气候无常,除了她们,几乎所有的人都还裹着好几层衣服,怎敢脱得又露胸脯又露大腿的?这些被流行歌曲中出现的“神鹰”、古老的西藏预言中提及的“铁鸟”,从中国各地运来的不分昼夜、成群出没、媚态十足的妖精们,会给拉萨带来什么样的瘟疫呢?
成人商店。发廊和诊所。茶馆里的麻将桌。几曲河畔的“古玛林卡”早已被改造成餐馆、饮厅和游戏房。等等,等等,等等。这才是红歌《逛新城》里唱的“拉萨新面貌”。
* * *
只有进了寺院才会重新快乐起来。
难忘洛萨(藏历新年)前夜的大昭寺,朝佛的藏人成千上万,安多来的,卫藏来的,康区来的,羌塘来的,而且大多是年轻人。当他们像脱缰的野马冲进寺院,然后在觉仁波切(释迦牟尼像)跟前争相伏地长拜,争相涌向觉仁波切的身边大声祈祷,谁都会被他们如此由衷的信仰所打动。
佛教深入我们的血脉,像遗传基因一样相传着。当作为某种象征的警察大步走来,他们开始有序地排队,但祈祷的时候还是不顾一切。他们既虔诚又狂热,尤其是那么多的年轻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血性和野性。
一道小门隔开了我和他们。我站在他们的身后像是身处两个世界,这边只有我和几尊宁静的佛像,而那边是汹涌的汪洋一般的和我血脉相同的信众。但这两个世界其实是相连的,是被释迦牟尼永恒的慈悲的微笑相连着的。只有佛知道,像我这样一个即使穿上了本族衣裳也常常被错认成他族的人,内心是多么地本族!如果说这是一种狭隘,那就算是狭隘吧,但我的狭隘里面没有暴力。
* * *
有三批人为释迦牟尼佛像上金粉。都是边地藏人。他们的脸迎着被灯火映照得无比明亮的觉仁波切。这尊在藏人心目中具有非凡的灵异能力的佛像,让藏人们深信从内心发出的祈愿一定是会得到应验的。他们肯定也会为自己祈愿的,但第一个祈愿,都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嘉瓦仁波切(达赖喇嘛)的。如果你也在场,如果你看见他们的脸,看见他们的眼睛,看见他们的双手,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相信此时此刻面对的释迦牟尼佛像实际上已经幻化为他们心中的根本上师了,幻化为他们的如意之宝——嘉瓦仁波切了。
我带了相机。在我的恳求下,僧人们揭开了一层层铺在觉仁波切双腿上的绸缎。而在双盘着的左腿上,露出一个深深的洞孔。有一分钱币那么大。几位老僧说这是一千多年前末代赞普朗达玛灭佛时用利器砍下的,而在旁边原来还有一个洞孔,是三十多年前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用十字镐砍下的,后来修补过,但轻轻敲击的话还可以听见“空、空”的声响。
文化大革命那时候,觉仁波切的头上还被戴上纸糊的高帽,高帽上写着种种侮辱性的语言,但满身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全都不翼而飞,觉仁波切就这样带着伤痕赤裸裸地跏趺而坐在莲花座上, 在漆黑的小小的佛殿深处默然无言。周围的其余佛殿全都变成了猪圈,里面养着臭气熏天的猪,楼上的数十间佛殿则成了金珠玛米(解放军)的宿舍。
我一连拍了好几张,有用闪光的,也有没用闪光的,不知效果如何。每次看到这个洞,我都要想到那个砍觉仁波切的红卫兵,他太可怜了,造下这么大的恶业,生生世世都会万劫不复。
游客依然很多。大多是一群一群的中国游客。有几个西方人在跟僧人学说藏语。其中一个很高,铁塔一般,几个浓妆艳抹的汉地女子直往人家身上靠,摆出一副比个头的媚态来,不过老外根本不理睬,他的眼里似乎只有从乡下来的脏兮兮的藏族人民。他朝着他们绽开了笑容。
* * *
又一个朋友要回她的家乡了。最后一次去转帕廓,渴望留在拉萨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朋友喃喃地说,我在拉萨很寂寞。
寂寞?这个词我不愿意听。
幸好我的家在这里。我在心里说。那是一个绛红色的家。只要感到寂寞,就会去那里。心里温暖了。我是多么幸运。
昨天晚上,一个过去的贵族用已经衰老的声音真诚地说,我们之间是人与人的关系,而不是狼与狼,也不是狼与羊,所以我们是朋友,这跟民族无关。
于是那个将要告别西藏的女子不禁落泪。
哈达。敬酒歌。流动的盛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有一首敬酒歌的歌词是这样的:在雪域下了很多的雪,像一朵朵花儿盛开,簇拥着一座金子一般的塔。啊,我的精神,我的欢乐,我的梦。
* * *
刚刚收到四张照片。是一个朋友在羊卓雍措附近拍的。西藏的秋色,难以想象地美丽。很想让所有的人一起分享这大自然的美。
有一年,一个住在兰州的诗人来到西藏,写下这样的诗句:
大风吹乱了天空
我和你滚落一地—一对裸体拥抱的神
还有一句:
大风吹散的羊群捧住爱人的心脏
还有一句:
打马驰越山冈
半个莲花,灿如西藏
2003年3月藏历新年写于拉萨